世界的阿菊

1.阿菊的世界影片伊始即以强烈的主观态度轰击出猛烈的讨伐炮火，以最简洁也最庸常的方法快速交代历史背景。

“世界”一词首次被提及，此后多次出现，贯穿全片。

补充交代一点，2020年末时主创团队拍摄的其实是短片（此资讯来自黑木华中文站），之后虽改为长片，但仍然能在其中看到短小精悍的短片叙事风格，同时创作者明显保留了一条清晰明快的主线。

全片以江户时代末期的长屋贫民街为宏观表达的微缩舞台，选择章回体的叙事脉络，剪辑定型后成为一部时代剧长片。

匠气规整的构图，率性抖出的喜剧包袱，上世纪黄金日片的袅袅余音在全程回荡。

这类并非不加任何修饰与渲染的，充满醇厚古风古韵的“轻工业艺术片”——摆脱了人为化朴素的妆造，向自然主义靠拢，不断进行影像素描、速写的电影（区别于杨超导演所提及的重工业艺术片）——其黑白影像的精致感，独在大银幕上涌现。

幕府的统治混乱不堪（片中并未以影像的方式揭示，这无疑是个正确的做法），庶民与武士阶层的矛盾愈演愈烈，阶级分化并且时刻处在断裂的边缘，分崩离析的社会状态正如影片三番五次，不厌其烦选取特写的稀释的粪土。

虽然表面上阿菊是最为重要的人物（从片名与章名也可看出），但在我看来电影里没有绝对的主角。

雨中长屋那场群戏的人物塑造是极为鲜活生动的。

即使是无名角色，你也能够直接站在他的身旁进行观察——你与人物站在一起。

这段场景调度以写作式的笔触，连带出环境与人的关系。

正面的，侧面的，切换角度的速写，将数个立体的三维人像映射在镜面。

柏林影后黑木华在本片贡献出彩的表演，气质与装束在达到平衡适配的同时几近完美地融入电影中的时代舞台。

在忠义二字写成中次的那场独角戏，她准确拿捏住娇羞的爱情元素，在苦闷严肃的边缘洋溢出一抹青春的亮色。

从影片的硬质量（如果必须要如此残酷地加以区分的话）上来看，这不是一部上乘佳作。

时长的宽度与剧本的深度决定了它在哲学思辨上的探讨仅能迈出半步，也不擅长显露任何直指根源的锋芒。

同时导演对于角色关系的态度过于浪漫化，传统武士的千金小姐在失声后迅速爱上挑粪工，如此轻松地消弭阶级隔阂的做法，摧毁了部分理性思考的传递通路，不过这其实出自于虚拟角色的定位偏差而不是演员的表演误差。

2.画面的音色饭团的意象，并不止于简单的情爱。

来回揉搓与包裹，世界在阿菊的掌心折叠，为结局的“圆满”埋下一条线索。

第一次彩色画面的出现，在于首章的结束。

导演以技术手段震慑观众的同时达到转场的目的，这样的手法富于创新却欠缺丝滑，我们感知到章节的行进，却并未收到目的地的信号。

几乎占满全屏的阿菊的整体，完全立体的鲜艳空间，雍容华贵的面孔，面孔——无限逼近银幕，人物仿佛即将穿破第四面墙。

广义的通感，是以一种感觉来表现另一种感觉的修辞方式。

基于文学性质的作者表达，导演创作了一部关于通感的电影。

利用诸种感觉相互交通的心理现象，影像参与甚至主导这场各类感官抽象交流沟通的盛宴。

如把无形的味转化成有形的色，彼此的挪移转换之间，味道仿佛会有形象，冷暖仿佛会有重量。

唯一一次对粪便的着色（在此不便详细描述那个分外细腻的镜头），颜色似乎满溢温热的温度，起伏的动态似乎传递发散的气味，我们似乎能够在农业食物的本源尽头一窥世事沉浮。

物质不必再被吸附于角色的动向之中，相反地，角色依附于物质从而共生。

而心思奇巧的去色彩化场景，在几度挑战观众的同时保留了最大善意。

污浊秽垢与洁净清爽并列冲击，和谐共存的同时一齐升华官能体验，在这场审美活动绽放出使各种审美感官共同参与对审美对象感悟的通路，克服审美对象知觉感官的局限，其实已然是看似矛盾却并不互斥的一重影像奇迹。

3.天空的边界一次短暂的龟的中近景镜头，游龟与行船的剪辑，构建了一个轻巧的隐喻蒙太奇。

不是严肃技术向的而是通俗娱乐向的，以一种与观众互动的姿态，直白且诙谐地达成令人会心一笑的效果。

最具传统意义通俗美感的一段雪中戏，紧张不已的中次语无伦次指向天空，他仿佛触摸到了天空的极限——世界，他得以拥抱他的一片世界。

在此引用一句片中台词——“雪落下时，世界都安静了”。

几乎静谧呈现的空间，只留下那一句诚惶诚恐的询问渐渐飘散在雪花之间：“這樣的我你也可以接受嗎”。

林中打斗，往往是被观众回顾思索时忽略的一处佳戏。

这场戏时间短暂，是阿菊情绪变化的开始，人生观念的转折（虽然无法忽略一定程度的生硬）。

抹去了过程，独留下结局。

简洁有效的留白剪辑使信息的传递不再依赖于狂躁的听觉体验和视觉化的台词，武士道的刚烈之风被完全消声，凛冽的血光藏匿于武士们渐行渐远的背影，你无从掌握这场生死交锋的打斗细节。

取而代之的是，我们唯独依靠人与环境联动的纯粹吸引以此吸收人物的情绪，在想象力的基础上完成虚构事件的回眸。

无论是游龟的镜头，还是多次粪便的特写，抑或是直白的台词，都是作者在污秽（用“自然”一词进行替换更为容易理解）中重塑人格的动物性的努力，他使你不假思索地开始尝试理解人类本质的归源。

片尾演职员表字幕滚动时，使用鱼眼镜头（一种特殊的、极端的广角镜头）作为结尾，绿林蓝天如画卷展现，于是世界清晰可见（观众得到将幕布包裹之物尽收眼底的透视享受），同时呼应“世界”，这样的闭环仿佛在暗示阿菊的精神世界已经圆满。

父亲逝去，阿菊接替，拍手祈祷的仪式继续进行，世代交替的生活如宿命般轮回。

识字之戏，住持解释道:“世界就是啊，你从这里走出去，又从那里走回来”。

这场戏的剩余时间没有任何价值观念性的语言输出，一切皆在不言中，那么担任画笔职能的摄影机也不必过多着墨了。

于是电影作为镜面这般的载体映现出富有诗意的生活，我们徜徉于流淌的影像和流动的空间，随着这出时代剧的缓缓落幕而漂向没有边界的远方。

金子、阳光，还有啤酒。

我们拥抱黄色。

还有呢？

油垢渗浸的衣领、长年夹烟的手指、老朽的脸面，这一切指向的腐烂，我们无法回避地也和这些黄色共生着。

当然，还有粪坑里的黄。

但这是一部黑白电影，《世界的阿菊》，你若有幸在大银幕上观看，你可能会欣慰，欣慰因电影中的刺激性画面使得你座位右边吃零食的嘴停下来了，影院终于变得和电影中的那个下雪天一样安静了。

但你也可能会恼火，恼火因电影中的刺激性画面使得你座位左边那个人拿起了手机开始屏摄。

于是你恨不得冲进现在银幕上的那个刺激性画面里，捞起“那物”糊屏摄人一脸。

刺激性画面里的“那物”就是《世界的阿菊》里最大的主角，粪便，我们永远共生的热烘烘的黄伙伴。

一个爱讲冷笑话、兢兢业业的挑粪工人矢亮突然缺了副手，便忽悠了一个靠收废纸为生但收入实在微薄的年轻人中次成为其副手，于是两个人开始搭配干活，整日在各处收大粪，然后再卖给农场主施肥，臭烘烘一团糟里，两人合作得还算不错。

于是，我们在《世界的阿菊》里看到了非一般的景观：粪坑里粪便的特写、农人舀起粪便施肥、因下雨漏水从茅厕里溢出来的粪、挑粪工被愤怒的农场主用粪浇了一身。

屎屎屎，屎屎屎屎屎。

电影中有一幕，是挑粪老手矢亮对刚加入这个行当的中次干活不满意：矢亮看到中次直接把整桶粪倒入坑中，因为倾倒的角度不便，不少粪便洒在坑外，爱粪人士矢亮不干了，以身作则，说你怎么能这样，于是双腿跪地，开始亲手捧粪入坑……虔诚如向尊者奉上梯己，于是我们和中次一起震撼了，顺便可能也和中次一起开始从这一秒突破防线，逐渐向粪打开心扉，与其直视。

那阿菊呢，阿菊是谁？

其实在挑粪工矢亮遇见了副手中次的那天，他们也共同邂逅了这个来自落魄武士家族的小姐阿菊。

那是一个下雨天，三人在茅厕的小屋檐下避雨，一个绝对恶臭的环境里，身旁随身携带粪桶的矢亮，一脸懵懂的穷青年中次，还有看起来就香喷喷的阿菊，窄细的檐下挤着这三人，仿佛那天就把命运扎在一起了。

还是那样，江户的挑粪工二人组日日在各处收大粪，阿菊和父亲所住的木挽町长屋也是其中一处，粪里来雨里去，人们在长屋的窄巷内擦身而过，日子混杂着屎意温热潮湿地过着。

但在时局混乱之年，命运之剑随时会从天而降，一日，阿菊因寻找去决斗的父亲而脖颈被砍，从此父亲死了，阿菊哑了。

而阿菊的父亲在死前还拉了最后一次屎，拉屎的时候恰好碰上了来长屋挑粪的中次，他一边拉一边对着中次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最后就在茅坑处点了题：“中次啊，你知道什么是‘世界’吗......以后碰上喜欢的女孩子，你就对她说，‘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人是你。

——这就是最高程度的喜欢了。

”话音刚落，来挑战的武士到了。

没曾想，这场茅厕会谈竟成了阿菊父亲的遗言。

脖颈被伤后就哑了的但无敌的阿菊在消沉了一段时日后又决定重启人生，继续在寺子屋教人识字。

然后呢，然后就是爱情来了。

●电影以章回体的形式分了多章，在序章和前六章的每一章节的最后一个镜头，都用了彩色画面。

这里是第五章的最后一镜，陷入爱恋中的傻傻的阿菊。

桌上是把原本要写的“忠义”写成了“忠次”。

（因心中想着挑粪工“中次”）木挽町长屋的粪坑终究是滋生出了中次和阿菊的情谊。

当已哑的阿菊拿着自己亲手做的却在路上被撞翻的饭团去中次住处找他并表白心意时，中次惊愕，他紧盯阿菊，说，“我这样身份的人，也可以吗？

”沉默的阿菊用力点头。

不像矢亮的巧舌，中次激动到不知所以，他只能双手伏地、狠拍路板、砰砰砰砰，再向天空划圆；再双手伏地、狠拍路板、砰砰砰砰，再向天空划圆；极具仪式感的体语，重复多遍，最后的终止动作都是将双手重重指向阿菊。

这时候落雪了，就落在中次家的破巷弄里，极致安静，无人说话，一个失声了，一个也失声了。

砰砰砰砰，在字幕里，补上了此刻这个无声世界里最世界的告白：

如果说导演阪本顺治只是因为视觉刺激上的考量而将电影处理成黑白，那未免过于简单。

单从影片采用的4：3的学院画幅和画面中迈着碎步的优雅阿菊来看，阪本顺治似乎是更想用黑白影像的加持来给出一种不同于彩色银幕的、有距离的、古典主义的表达。

而阪本顺治确实也在幕后纪录片里解释了，这有一种“非现实的感觉”。

电影的幕后纪录片中，创作者们不断地提到日本的循环经济模式，指的就是挑粪二人组干的把屎循环处理的事。

这是一层意思，或许它是电影制作的最初议题，但《世界的阿菊》传达出的意义显然远远超越了对于人和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讨论。

影片的最后，寺庙的僧人也道明了“世界”的含义，就是“你向那个方向走出去，之后，还能从这个方向回来。

”人和世界一起循环往复，不过如此。

阿菊的父亲在决斗中死去，但贫民呢，一个在破烂长屋里青灯寡食的老箍桶匠，电影也给了他最后生活的希望和气力。

混乱的武士时代终将过去，贫民你我扎上一口气，还能活一活，或者必须活一活，反正世界不过就是粪海啊，不过如此。

人们彼此怜惜着，你拉屎来我挑粪，一不小心撞到了，就撞在一起取暖吧，运气好的话还能看见春雪落下的样子。

阿菊循着逝去父亲的样子，在破败长屋的细巷里四面拍手祈祷，圣洁如神女，这边挑粪工二人组就哼哧哼哧地一身干劲儿来收粪啦，一处是遥远雅致的古典，一处是入世到极致的屎尿，这二者混在一起的冲击，让电影的悲情荒诞浪漫如漏雨的粪坑一般喷涌泻出，恰似一场罗曼蒂克交响屎，噗噗噗噗噗，砰砰砰砰砰。

文章首发于微信公众号：晃膀子看电影

矢亮虽然是一个挑粪工，处于社会的最底层，但最后还是把大粪浇在了长期谩骂殴打他的武士宅邸的门卫头上，或许大多数人的人生就是这样吧，长期忍受偶尔反抗，当然也有一些人从不反抗。

对于矢亮来说美食吃进肚子拉成大粪，然后大粪浇到地里会孕育美食，矢亮的世界就是这么个轮回，你盼着生活会美好，但生活兜兜转转一圈后，又骑在你脖子上拉了一堆稀屎，但这堆屎也许不是坏事，只要你能接受它，就能把这堆屎拿去施肥种出粮食来，吃了粮食在拉屎，这就是一个生命轮回。

可如果你不接受它，你的世界就塌了。

这部电影讲述了阿菊日常生活的有边界的世界、阿菊所处的幕府时代末期的世界，以及19世纪中叶相对于日本的外部世界。

生活在这个世界的阿菊是历史上的无名者，但她是影片的中心人物，所以后两个世界的故事被留白处理。

同处一个时代的人因眼界与格局的差异形成了迥然的认知。

“世界”到底是什么呢？

作为下级武士的阿菊的父亲说：“世界的意思就是没有尽头，如果有一天遇到喜欢的女孩子，你就对她说：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人是你，这就是最高程度的喜欢了。

”这是父亲在粪坑边对喜欢自己女儿的掏粪工说的话。

在最污秽的地方说着最纯洁的话。

但如此期待看到新世界的父亲，没能看到脱离粪海的新世界。

掏粪人说：世界即粪海。

此时距离明治维新还有11年。

阿菊因父亲而受到牵连，受伤成为 喑哑 之人。

她原本在寺院教书，如今 口不能言，只能书写，但寺院僧人说：你可以靠书写继续来寺院教书，只做一半就好。

因为“人”字 由一撇一捺构成 ，事情只做一半就好了，另一半别人来做。

嗯，“人”字不是强调相互支撑取暖，而是强调一个人不可能做成所有事，没关系，那就由众人来做好了。

特朗普在第一个任期时说，“海地这个国家就是个粪坑！

”其实，尚未脱离粪海的地方何止海地一个呢

2023年日本《电影旬报》日本电影十佳榜首是老导演阪本顺治的《世界的阿菊》。

江户末期，黑白画面，4:3画幅，章回体，主演是曾获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女演员、三获日本电影学院奖最佳女配角的黑木华，黑木华的古装扮相很有古典气质，与本片风格非常匹配。

本片以1858-1861年江户长屋贫民街为背景，讲述两个年轻掏粪工与落魄武士女儿的故事。

难以想象的是本片最先“声”夺人的是画面，开场就是装满粪便的粪桶，故事也从茅厕和掏粪开始。

掏粪工的工作就是从各处茅厕掏粪，用桶担到码头，用船运输集中一处堆积发酵，变成粪肥，再卖给农场主。

电影详尽地描写了掏粪工的工作流程，木勺、木桶包括手都是工具，有大量的茅坑、粪桶、粪肥的画面，甚至能感受到特写镜头就是刻意停留在粪便上。

有一处细节在现代人看来可能难以忍受，主角失亮在河边拉屎，之后用平时围在脖子上的汗巾擦屁股，然后把汗巾在河边泥水中简单涮洗，又搭回了脖子上。

本片的黑白画面除了营造复古感，也降低了视觉冲击力。

显然这是导演的设计，他要让观众直面生活的本来面貌。

电影把四年时间分成一个序、八个章节：江湖人可真能拉，无敌的阿菊，遗憾的阿菊，恋爱的阿菊，两个笨蛋，傻傻的阿菊，踏舟前行，世界的阿菊，阿菊的世界。

中次（宽一郎 饰）原本是废纸回收员，但因为收入太低，转而跟随失亮（池松壮亮 饰）做起掏粪工。

中次负责的区域住着源兵卫（真木藏人 饰）和阿菊（黑木华 饰）父女，源兵卫早已被驱逐成为浪人，被迫住在贫民区但依然交不起房租。

某天源兵卫被昔日同僚杀害，救父心切的阿菊也受伤，导致失声。

阿菊与中次初次相遇时便有好感，家中发生变故后中次也在默默关注阿菊，还会送她写字的纸作为礼物。

在一个初雪的日子，阿菊带着拿手的饭团去看望中次，途中却被撞倒压碎了饭团，阿菊向中次解释，动情的中次开始向阿菊表白，阿菊不能说话，中次口笨舌拙，两个人在小巷里比比划划，直到雪花飘落，白雪皑皑。

羞涩的阿菊，自卑的中次，最终相拥在一起。

江户末期，世道衰败，权贵骄奢，平民困苦，旧制度已经腐朽，新时代还未到来。

历史的混沌在电影里只是背景，一笔带过，几个人物却透出与时代气氛相反的清澈与活力。

家道中落没有让阿菊消沉，反倒多了飒爽与通达，她从小受过教育，平时会在寺子屋教小孩子们写字，心无芥蒂，不存偏见，随心而行。

序章，阿菊、矢亮和中次在厕所门口躲雨相遇，两人都认出阿菊但待遇不同，无感的矢亮喊名字会被阿菊责骂，有好感的中次喊名字阿菊却一脸欣喜，喜剧效果十足，也显出阿菊率真的性格。

第一章，滂沱大雨导致粪水横流，面对手足无措的街坊，阿菊会勇敢提出要去找工具亲手掏粪。

第五章，阿菊摊开心上人送的纸张，准备写字，原本想写的字却不自觉地变成心上人的名字，随后羞涩又开心地躺倒大笑，手拍地板。

第七章，阿菊心目中显然不介意所谓阶层和身份，面对中次的犹疑，她大胆主动拥抱。

阿菊对世界没有成见，“出淤泥而不染”。

矢亮比中次有更多的存在感，相对不善言谈的中次，矢亮总有说不完的话，在他眼里，世界就是屎尿屁，世道跟屎一样。

这个世界就是吃进去乱七八糟的变成屎，然后屎里长出新的粮食。

世界上人人都得拉屎，无需忌讳。

当被雇主羞辱，兜头泼了一身粪水时，矢亮大喊：“本来想让这个世界吃屎，结果自己却先吃了屎。

”矢亮始终有底层的“自觉”，对生活不满，但又知道自己无力反抗，便反其道而行之，用夸耀和戏谑自我解嘲，甚至中次也对他人前懦弱人后逞强的“精神胜利法”不满。

只有一次，当他被欺辱后，阿菊伸手想帮他，矢亮却倔强地拒绝，脸上满是委屈和压抑，习惯了被踩踏的人怯于受到关心。

中次总是默默地注视着别人，他并不认同矢亮的“屎尿世界观”，也不习惯矢亮的不讲卫生，面对阿菊时也不敢表露心意，在这点他和矢亮是一样的，他们都知道自己面前有条界限，他们没有跨越的资本。

粪水最可怕的不是污染了身体，而是陷落了人心，失去了自救的能力。

但，变化正在发生，他们还年轻，一切皆有可能。

“世界”在电影里有两次解释。

第一次是第二章，源兵卫告诉中次，世界是天空的尽头。

你要是有一天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女孩，你就对她说，“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人是你。

说完不久，源兵卫就遇害。

没落的老一代已经注意到了远方的存在，只可惜他们已经无力追赶。

第二次是终章，阿菊教大家识字“世界”，住持解释说:“世界就是，你从这个方向走出去，又从另一个方向走回来。

”当时的人们对“世界”一定是不明就里，不可捉摸。

时间正在背后推着他们走，不慌不忙，毕竟还有当下。

包围在粪水中的人们在学习“世界”，站在混沌中的人们开始开眼看世界。

政治，历史，阶层，武士道，庶民生活，启蒙，91分钟的电影充满了宏大主题但又蜻蜓点水，不着心力。

掏粪工和武士之女的爱情太像童话，复古风格很大程度上遮盖了剧情的粗糙，同时电影的段落式结构制造了可以想象的空间。

轻喜剧的表演让几位主角生动讨喜，冲淡的故事又让导演对大历史大时代的思考欲露还羞。

对江户末期的反思已经太多了，导演放弃文本层面的思辨雕琢，转而用“粪便”和“世界”两个意向填满银幕，剑走偏锋，胜过千言万语。

第八章是一次小小的总结，矢亮学会了反抗欺压，中次参加了阿菊的识字课。

最后一场戏，阿菊、矢亮和中次三人漫步在森林中，矢亮跟着阿菊在空中比划“世界”的书写，中次感慨道：“这就是青春啊。

”一句可能超出历史情境的台词，更像是导演忍不住让角色代替自己感慨。

这段戏的鱼眼镜头制造出特别的观感，林中顺直的道路变成U字型，三人从左边走到右边，很像是住持的那句:“你从这个方向走出去，又从另一个方向走回来。

”年轻的男女们，正在从旧世界/自我走向新世界/自我。

真是一部有味道的电影啊，冲出屏幕的臭味和导演特意安排的粪特写，为了强调甚至在第一章结尾的彩色镜头给了一个粪坑特写，说真的前20分钟的观影体验真的是在“想吐”和“安静看电影”之间反复横跳。

而影片的故事并不完全关于它，终究还是在讲述人。

挑粪老员工矢亮，挑粪新员工中次，落魄武士女儿阿菊，他们生活在社会的底层但却认真地生活着。

阿菊和中次的喜欢，中次和矢亮的友谊，中次的真诚，阿菊的坚韧，矢亮的不屈不挠，武士父亲临死的武士精神，邻居先生的殡葬梦想等等，这些人性和情感的光辉闪耀在了一片并不富庶的土地上。

而在这样的故事背景下，故事里充满气味被人嫌弃的屎似乎成为了一个哲学思考的开关：关乎每个人生存却被嫌弃的东西，在它面前人人平等但同时大家却瞧不起为大家处理它的人。

世界是一个圆，是开始也是结束，每件事都在这个圆里包括美味的食物和令人嫌恶的屎。

而每个人也是，有起有伏有始有终，平等的对待平等的爱和对世界的平静的看待，积极的生活的哲理都蕴藏在这个圈里，这才是关于世界的哲学。

我记得我在故事开始是皱紧的眉头，也记得慢慢开始反思自己的过程；我想起阿菊可爱的打滚，也感动于雪中抱紧的彼此；我为兄弟俩在田野追逐而开心，也为他们收到不公平的对待而揪心。

这些感觉即使在如此恶心的开始之后慢慢浮现，也让我领会到去除刻板印象祛魅的重要性，当我们看待事情的态度更平静角度更客观，更包容，也许看到的世界真的可能更闪耀更有趣。

不长的故事里视觉冲击和灵魂洗涤并存，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大对冲带来的领悟感，莫名会被感动到。

乐观的人，平等的爱，幽默的生活和表达，以及臭气冲天的观影体验。

《世界的阿菊》是去年日本旬报十佳之首，慕名而看。

说实话，很难按耐住对满屏的屎及满耳有关屎的台词的恶心，即人的大便。

非常恶心。

所以导演用做成了黑白片，以降低这种抵抗感。

黑木华依然非常出色，如不是她，我真的很难坚持下去。

忍住了恶心，看完后，竟很茫然，于是我看了好几篇国内国外影评，企图找到我没有看到的点和意义。

可是真的就是我感受到的这些了，他们也没有给出更多意义。

这是一部讲江户时代末年，武士式微，市井繁荣，黑川事件之前两年的日本（黑船事件后幕府被迫结束闭关锁国向世界开放），其中，两个掏粪工（一个是市民，一个是家奴身份）的生活，还有一个没落武士家族之女的故事。

这是一个爱情故事吗？

不是，实际上是讲阶级的，虽然没有提倡暴力阶级斗争，但也旨在打破阶级不平等，有我们非常熟悉的味道。

另一方面，也表达了“世界”这个概念，强调我们都是井底之蛙，世界不是我们看到的那么小，而一定是在世界的另一面还有另一个世界。

再一点，武士在这个片子里是悲剧角色，没落而无所适从，即便是唯一能觉醒自己是井底之蛙的人，依然除了徒徒战死没有别的使命。

满片的shit, 真的，导演想让你真正跟屎生活在一起，无论是物理意义上的屎还是隐喻的屎，他没有讽刺屎，因为他说人们靠屎吃饭，但是他讽刺了阶级中的生态圈。

三个主角最后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有青春，当他们一同感叹着青春走向竹林深处时，片子戛然结束。

是啊，还能怎样呢？

从技术层面讲，这个用现代技术拍复古的黑白片是真出色，江户时代的棚户、季节的变换、尤其雨水，除了屎以外，每一帧都是一句俳句。

感谢好友璐璐的赠票，让我幸运地得以在美琪大剧院看完上影节闭幕影片《世界的阿菊》，此刻 上海梅雨季的雨夜躺在床上写✍🏻️观后感。

电影讲述的是江户时代末期两个年轻掏粪工矢亮、中次与落魄武士女儿阿菊之前纯洁的爱情与友谊。

黑白色调，4：3画幅，章回体叙事，在这个喧嚣的时代，以激进的态度（满屏的粪便）回归古典，以幽默风趣诠释底层讨生活小人物的辛酸生活，回归诗意与浪漫。

三人第一次相识在寺庙公厕躲雨的屋檐，一个是人人捂鼻嫌臭避之不及的掏粪工矢亮，一个是寺庙废纸回收员中次，一个是落魄武士女儿在寺庙当教书匠的阿菊。

作为三人阶级高位会读书识字的阿菊本能地靠近书生气的中次，嫌弃底层掏粪工矢亮。

出了生计所迫，中次成了矢亮的掏粪搭档，开始了掏粪生涯，受人欺负白眼冷落侮辱。

他对阿菊暗生情愫却深知身份不配不敢表达，只是在阿菊武士父亲被杀，自己脖子被割声带受损失声后默默关心她，送她写字的纸作为礼物。

矢亮和中次的友谊也让人倍感温暖，每当中次有所抱怨的时候，矢亮都是用实际行动诠释“钱难赚屎难吃”，这是他们唯一的赚钱营生，为五斗米折腰，备受凌辱只是常态而已。

他说不管达官贵人，还是富贵商贾，贫下中农，升斗小民，每个人都是上面吃下面拉，死后回归土地，无一例外。

甚至你喜欢的阿菊也是。

“本来想让这个世界吃屎，结果自己却先吃了屎。

” 是矢亮被农场主辱骂时，他的自我解嘲之语。

“总有一天，我会让这个世界吃屎”，是矢亮被寺庙看门人反复辱骂后的奋勇反击的碣语。

阿菊在纸上写下心上人中次的名字，然后害羞地躺在床上捂住脸的样子太可爱了。

她为心上人做了饭团兴匆匆地跑出门准备亲手送给他，却被急行的板车撞翻车轮碾过饭团，即使这样她仍然一路跑到中次家等他回来，穿着木屐的脚在冬日里冻得通红。

两人见面了，她生理反应不由自主地捂住了鼻子说了声“好臭”，理智觉得不礼貌又打掉了自己捂鼻子的手，黑木华也太可爱了吧！

（她看着超眼熟，原来演过《风平浪静的闲暇》和《重启人生》，长得和苍井优也有点像。

）失去语言的阿菊和不会识字写字的中次，在大雪中完成彼此双方心意的确认，达到了心意相通。

网友说，被视为肮脏污浊的粪便也是孕育生命的养料，毋宁说任何美丽或圣洁的生命都诞生于被大粪浇盖的土地，最后也会回归污浊。

污浊与美丽，是完整世界的一体两面，天空是没有边界的，因为世界是处在循环中的。

寺庙的师父说：世界，就是从这里走的，会从那里回来。

万事万物都是一个循环。

电影时长91分钟，非常友好宜人。

电影的粪便画面虽说是黑白的，但为了怕观众觉得是糊弄用泥巴代替的，还是有几帧彩色镜头，不建议饭后或是吃东西时观看，可能会生理性呕吐。

还有上周刚看完《椒麻堂会》，里面有一句台词“人如果吃不饱吃不好，连屙屎都不生蛆。

”这句话和这部电影里有异曲同工之妙，武士家那一片的粪便收费比贫民窟这一代的贵，粪便重量也更重，能卖更多钱。

能在上影节看到这部电影，真的是不虚此行！

《世界的阿菊》电影剧本文/〔日本〕阪本顺治译/李悦佳1.漆黑的银幕上出现一行字幕：序章 江户的粪便去往何处2.茶棚棚上搭着遮阳的芦苇帘。

棚里的姑娘正忙着给客人沏茶。

茶棚位于一座寺院门前。

一位行路的客人正坐在长凳上吃团子。

往来参拜的香客络绎不绝。

字幕：安政五年（注1）·江户·晚夏一名刚受戒没多久的小和尚从茶棚前经过，向寺院内的树丛走去。

树丛深处是一间茅厕（属于寺院所有的公共厕所）。

茅厕后面，一名男子正弓着身体，用粪勺将茅坑里的粪尿舀起来，倒进粪桶里。

男子名叫矢亮。

小和尚走过来对矢亮说——和尚：就你自己？

矢亮：嗯，不好意思。

平时跟我一起来的那个搭档拉肚子了，一直也没好。

和尚：那你能全部运走吗？

矢亮：对不住，今天人手不够，只能要一半了。

矢亮把买粪尿的钱递给小和尚。

他不住地向小和尚鞠躬致歉。

矢亮是专做粪肥生意的，把在江户买到的粪尿运往乡下老家做肥料。

这时，天边渐渐乌云密布，地面上开始有零星雨点洒落，不多会儿，雨便大了起来。

小和尚离开，随即有一名背着大筐的男子跑到茅厕窄窄的檐下躲雨。

他的筐里装着各种各样的碎纸屑。

有白纸（墨迹较少的）、黑纸（墨迹较多的）、螺纹纸（卷烟纸）等。

男子名叫中次。

看起来似乎比矢亮年轻一点。

矢亮（对中次）：敢情是卖废纸的啊。

中次（对矢亮）：你也不过就是挑大粪的嘛。

矢亮：你干吗这么看着我？

中次（看了看粪桶）：臭死了。

矢亮（看了看纸筐）：这是寺里的废纸？

中次：要是淋湿了，就卖不出去了。

矢亮：你把这些卖给纸店，能赚多少钱？

中次：……得看是什么纸了。

矢亮（听出了话中音）：嘁——肯定赚不了几个子儿。

中次：要你多嘴！

这时，旁边传来“啊”的一声。

矢亮抬头，发现一名女子正朝茅厕走来。

矢亮：啊。

这不是木挽町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女子名叫松村菊，人称阿菊。

矢亮看了一眼茅厕，对阿菊说道——矢亮：您是要上……？

阿菊：才不是呢。

矢亮：您需要的话，我们俩给您腾地方。

阿菊：我就是去寺里参拜了一趟。

矢亮：……我看您朝这边过来，还以为——阿菊：我是来躲雨的。

阿菊语气强硬，她走到茅厕的檐下，狭小的檐下挤了三个人，愈发显得局促。

这时，矢亮突然想起了女子的名字。

矢亮：啊，您是叫阿菊吧？

次郎卫门长屋（注2）的那个。

阿菊：不要在这种地方直呼我的名字。

矢亮（尽管有些似懂非懂）：对不起。

这时，中次说道——中次：您是阿菊小姐吗？

阿菊（对中次）：啊，你是——矢亮（看了看中次）：欸，这家伙不是也叫你名字了吗？

中次（没有理会矢亮，对阿菊）：啊，我时常在收废纸的桔梗屋见到您。

矢亮：原来你们认识啊。

阿菊：我有时会去桔梗屋要些练字用的习字纸。

矢亮：对了，阿菊小姐，您平时就是在这家寺院的寺子屋（私塾）里教人读书写字的啊。

阿菊：不要在这种地方直呼我的名字。

矢亮（下意识地）：对不起（转换话题）啊，这雨下的，秋天这是要来了。

矢亮望着从房檐上落下的雨滴。

中次怀里抱着筐，筐里的纸屑已经湿成一片。

中次：一时半会儿的，应该是走不了了。

三人陷入沉默。

突然，阿菊仿佛有些憋不住了，她对二人说道——阿菊：麻烦你们回避一下。

矢亮：欸？

阿菊：麻烦你们回避一下。

矢亮和中次起初没搞明白阿菊是什么意思，不过，当他俩看到阿菊一个劲儿地在跺脚，立刻反应过来，赶紧离开了茅厕。

中次突然看了看矢亮担着的粪桶，说道——中次：你要把这个运到哪儿去啊？

矢亮：用船运到葛西。

中次：你把这些撒到地里，能赚多少钱？

矢亮：哟，你什么意思？

中次：你刚才不是问了我吗？

我也要问问你。

矢亮：……（突然意识到什么）辛辛苦苦卖废纸，肯定赚不了几个钱吧？

中次：少烦我。

矢亮：我正好缺个搭档。

中次：少烦我。

3.田间小道，几日后晴空万里。

字幕：武藏国葛西领龟有村一片农耕地。

矢亮拖拽着板车，走在田间小道上。

板车上装着好多粪桶，桶里装满粪尿。

矢亮（对着背后）：是谁说让我少烦他的？

在后面帮忙推板车的正是中次。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再卖废纸了。

矢亮：我再劝你一句啊，中次，你干脆就离开江户，搬到这儿来吧。

中次：哎哟，龟有这种乡下地方，我才不要来呢。

矢亮：呵，你还不是就住个破落的大杂院。

中次（没有理会）：怎么还没到啊？

矢亮：还说呢，还不都怪你没力气，晃晃悠悠的，车子一直在打晃。

中次：现在是顶风，实在太臭了，都吹我眼里了，我根本抬不了头。

二人拖拽着板车，在一片荒凉的土地上艰难前行。

4.农村二人拖车前行的方向，可以看到一个村庄。

※※※粪勺里的粪尿被均匀地洒在耕地上。

农民们在田间施肥，不远处是一户农家。

一名颐指气使的农夫坐在门槛上穿草鞋，他穿好鞋，走到外面。

农夫名叫半兵卫，是分售粪肥的总管家。

矢亮刚给每家农户送完粪肥，正把空桶装回板车上。

他看到半兵卫走过来，赶紧走上前，从半兵卫手中接过卖粪肥的报酬。

“多谢您了。

”他谄媚地低头道谢。

矢亮是当地的贫农。

半兵卫望着他身后席子上堆积如山的蔬菜，说道——半兵卫：那些，你拿到本所（注3）的菜市场上去卖掉。

矢亮：好嘞，我这就运走。

这时，中次正在另一户农家的后面，将粪桶里的粪尿倒进巨大的肥料缸里。

他的动作十分敷衍。

过了一会儿，矢亮来到他的身后。

矢亮：你怎么洒了这么多？

中次：我这不是想赶紧干完嘛。

“你一边儿去。

”矢亮一把抢过粪桶，仔细地用手将沾在桶底的粪尿也抹下来，舀进肥料缸里。

中次在一旁看着，不禁有些感慨。

中次：……矢亮拎着空桶，一边将桶放回车上，一边说道——矢亮：再去一趟江户吧。

这会儿大川（隅田川）上风平浪静的，这小风吹着，船跑得也快。

中次：不要了吧。

等咱再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矢亮：嗐，那就把粪尿放在河边的肥料缸里待一晚上。

别说一晚了，待个两三晚也没事儿。

中次：……矢亮：粪肥就跟味噌一样，都得要放一放才好。

这可真叫“好歹不分”（注4）。

中次：……矢亮：这地方该有笑声了哦，中次。

中次：……哥。

矢亮：哥？

中次：矢亮哥，你那手啊，赶紧去井边洗洗吧。

“啊。

”矢亮看了看沾满粪便的手，应声走向井边。

矢亮：……入秋后暴风雨一来，河水上涨，可就去不了江户喽（所以，赶紧走吧！

）。

5.中川（葛西领）一艘小船行驶在中川上，朝着江户方向前进。

中次坐在船上，矢亮正在摇橹。

6.永代桥，下午稍晚时分码头上船运商号鳞次栉比。

那艘小船停在码头的角落里。

矢亮和中次的这艘小船俗称葛西舟，是行走在江户与葛西领两地之间，专门运送粪尿的运污船。

二人麻利地将装在船舱里的蔬菜卸下船。

这艘船再度返回葛西时，又会满载着粪尿。

二人啃着饭团，将蔬菜搬到栈桥边停着的板车上。

矢亮：再不快点，市场就要关门了。

中次：哥，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矢亮：怎么了？

中次：刚装完粪便的地方，怎么又装起蔬菜来了？

矢亮：这有什么的。

这些东西吃进肚里，只不过是形状发生了改变，经过一番轮回后，甭管是吃的还是拉的，其实最后全都一个样。

7.木挽町，次郎卫门长屋，第二天清晨清早6点的钟声响起，一户人家的拉门打开，一名身材魁梧、身着便装和服的男子走出门外。

男子名叫松村源兵卫。

他仰望天空，抬头对着四处合掌拍手行礼。

紧接着，阿菊也从同一个门口走出来，她手里端着水盆，正要向井边走去。

阿菊（对源兵卫）：父亲大人，你这一天天的，是在跟老天求什么呢？

源兵卫：我什么都没求。

我是心有不安，才要拜一拜。

这老天，才不会遂你的心愿呢。

阿菊：父亲大人。

源兵卫：怎么了？

阿菊：为什么一到早上6点，您就开始放屁？

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的。

源兵卫：谁知道呢，说不定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啊。

有时候，我放着放着屁，还会崩出屎来。

阿菊：害得我也跟着一块醒过来。

源兵卫：阿菊。

阿菊：干什么，父亲大人？

源兵卫：你别总叫我“父亲大人”了，我还是听不惯啊。

阿菊：咱们现在也算不上什么武士门第，母亲也不在了，父亲大人又总是糊里糊涂的。

源兵卫：我还是去拉屎吧。

源兵卫说着，急匆匆地向井边的厕所走去。

阿菊：……阿菊打上来一盆井水，用水洗了洗脸。

井水很凉。

阿菊：啊，入秋了。

画面淡出。

8.漆黑的银幕上出现一行字幕：第一章 无敌的阿菊9.倾盆大雨字幕：安政五年·江户·秋次郎卫门长屋。

深夜。

寂静无人的地面上，雨滴如注。

房檐、地面、长屋的木门都在随风摇晃。

院子角落的厕所里也注入大量雨水。

雨水纷纷流入便槽，泛起泡沫。

10.第二天早上雨还在下。

长屋里最年长的住客孙七爷爷打开房门。

孙七：怎么这么臭啊。

又漏雨了。

这破房子，真是的，真是破房子。

孙七嘴上嘀咕着，迅速关上了房门。

11.又过了一天，早上雨停了。

长屋各处仍有水珠在滴滴答答。

地面上积满了水。

不，是粪尿。

大量粪尿从便槽中溢了出来。

虽然天己大亮，但阿菊、源兵卫、孙七等住客全都无法靠近厕所。

包括房东在内，大家远远地围在一起，束手无策。

气味难闻，阿菊一直捂着鼻子。

盲人按摩师、黑道地痞等长屋里的住客，还有各家各户的婆娘，都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跟房东抱怨。

盲人：再这么下去，我鼻子都要捂烂了。

孙七：我都憋了两个晚上了。

房东，你们自己那个厕所就不能先借我们用用吗？

你们家拢共就三口人，现在还不至于就满了吧？

房东：我们那边儿也马上就要溢出来了。

我现在一蹲下，屁股好像就会蹭到什么东西。

50岁左右的大妈：那个挑大粪的怎么还不来？

他是叫矢亮吗？

房东：我还想问呢！

地痞：怎么着都行，你赶紧给想个辙啊。

其他的婆娘、伞匠、木匠、轿夫、梳头匠等住客全都跟着一起抱怨房东。

恼羞成怒的房东大声喝道——房东：连房租都不交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跟我指手画脚！

大家一下子安静下来。

阿菊对源兵卫说道——阿菊：父亲大人，咱家可是交了房租的。

源兵卫：欸，要我出头吗？

地痞（对源兵卫）：大人，你给说两句呗。

源兵卫：……我看，就等它干了吧。

孙七：你倒是不着急哈！

源兵卫：这种时候啊，就是得多忍忍。

反正也死不了人。

孙七：我跟您可不一样，您是武士，我就是个小老百姓，我再怎么忍下去，也不会有人来搭理我。

我现在想抓起个什么东西都抓不住，擦屁股的时候，手都快够不着了，弄不好还会抻到后背。

这些您可能都体会不到，最近我眼前一直有小虫子一样的东西在飞，搞不好，再过一阵儿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阿菊：这些话，咱回头再说吧。

源兵卫（没理会阿菊，对孙七）：我现在也一把年纪了，蹲下的时候，膝盖也会嘎嘎作响，也会发软发麻。

我擦屁股的时候，大腿也会差点抽筋。

就连剑术的身手也大不如前了。

阿菊：您这些话，也回头再说吧。

源兵卫：喂，阿菊，什么事都能回头再说吗？

如果把想说的话全都拖到以后，那这日子永远也好过不了，歪风邪气会愈演愈烈。

阿菊：我最讨厌您这个样子了。

总是人说东，你说西，永远和人唱反调。

非要多此一举，什么事都得插上一手，还去检举自己的上司，您倒是尽心尽力了，最后还不是被革了职。

您知道我跟着受了多少苦吗？

源兵卫：我是为了这个国家好，才去检举他的。

身为幕府的出纳，我不过是在尽自己的职责。

你明明应该以我为荣才对！

这时，地痞插话道——地痞：你们这些话，是不是也可以回头再说啊。

伞匠：不过，阿菊小姐的意思，我倒是能够理解。

盲人：咱们现在要谈的是拉屎的问题。

阿菊：啊，你们一个个的，根本无法体谅别人的心情。

我现在已经完全抛下了武士家族的教养与体面，什么屎尿屁之类的粗俗字眼，我全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

轮不到你们对我指指点点。

众人：……（全都一头雾水）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略显拘谨的声音：“可以打扰一下吗？

”众人回过头，发现矢亮和中次就站在木门的对面，似乎已经来了一阵儿了。

两人肩上都挑着粪桶。

房东（对着矢亮）：啊呀，你还在那儿磨蹭什么呢？

都怪你们没来，才搞出这么大的事。

这帮人，一个个说得都没头没脑的。

矢亮递给房东一把蔬菜当作礼物。

矢亮：对不住了，这场大雨下的，我们葛西那边儿发了大水，河都不让过了。

别说大川，连中川涨水涨得都很厉害，我们的船差点就被冲走，好不容易才赶过来，（说着又重新看了看地面）这可真要命啊。

房东看了看矢亮身后的中次。

房东：怎么着，来新人了？

矢亮：对。

他叫中次，刚干不久，还不太熟练。

阿菊无意间与中次对上了眼神。

她一下子想起了寺院前的茅厕，有些羞涩地对着中次点了点头。

孙七（对着地面上的粪便）：不过话说回来，咱这些屎，可都够寒碜的。

分量倒是不少，但一看就知道，咱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啊。

（对矢亮他们）快，赶紧给收拾干净了吧。

矢亮和中次开始用粪勺收拾地面上的粪尿，这时，阿菊忽然变得矜持起来。

阿菊：那里面可没有我的“东西”。

孙七：你说什么？

阿菊：我说那里面可没有我的“东西”。

同样的话不要逼着我说好几遍！

阿菊急匆匆地回到自己房间。

孙七：她说的“东西”指的是屎吗……源兵卫：……算了，这孩子就这样。

站在木门旁边的伞匠对源兵卫说道——伞匠：大人，有人来了。

源兵卫向木门方向望去，只见一名年轻的武士对着源兵卫低头致意。

源兵卫：……源兵卫面带厌恶地向那名武士走去。

※※※矢亮和中次绕到厕所后面，打开盖子，用粪勺将堆在粪槽里的粪尿舀出来，倒进粪桶里。

强忍着便意的住客们在对面排起队，等着上厕所。

矢亮小声说道——矢亮：这个长屋怪怪的吧？

每个人都不太正常，说的话，哪儿都不挨哪儿。

中次：确实。

矢亮：比起这种地方，我还是更喜欢去那些武家大宅。

（对中次）你喜欢这儿吗？

中次：……无论二人怎么努力，粪便也不见减少。

画面淡出。

12.漆黑的银幕上出现一行字幕：第二章 遗憾的阿菊13.次郎卫门长屋，清晨字幕：安政五年·晚冬中次开始一个人负责清理次郎卫门长屋的厕所。

他穿过木门走向厕所时，刚好赶上源兵卫正在大解。

从厕所门板的上方，只能看到源兵卫的脸。

他右手拿着擦屁股的麦秆，左手握着一把长刀。

源兵卫：你怎么非得在我蹲这儿的时候来呢？

中次：……我在这儿等着（你拉完）。

源兵卫：你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故事，给我讲一个。

我今天早晨肚子不痛快，怎么也拉不出来，蹲得我腿都麻了。

赶紧的，你有什么有意思的故事，讲一个，让我缓一缓。

中次：哎哟，我可不会什么有意思的故事。

要是矢亮哥在这儿，没准儿能给你来一段，他经常溜去书场听说书。

可我就——源兵卫：你家里有什么人啊？

中次：我本来有一个妹妹，叫小叶，后来得了痨病。

源兵卫：是吗？

我老婆也是得了痨病没的。

中次：我们俩以前一直相依为命。

源兵卫：你很快还会遇到别人的，身边还是有个人好啊。

不过，像阿菊这样的姑娘，可不好对付。

一旦惹恼了她，她真是理都不理你。

以前，只要我跟她说“明天早晨我要去道场晨练”，她就会为我准备好饭团。

后来，有一次，我说也不能天天是咸饭团啊，能不能偶尔也加点味噌啥的，结果，从那以后，她一个米粒都没再给我做过。

中次：……源兵卫低下头。

源兵卫：啊，终于拉出来了。

他一边用麦秆擦屁股，一边说道——源兵卫：这可能是咱俩最后一次见面。

我气数己尽。

源兵卫自嘲着走出厕所，他叹了一门气。

源兵卫（突然）：我说，你知道“世界”这个词吗？

中次：……不知道。

我不识字。

源兵卫仰望着天空。

源兵卫：你知道这片天空的尽头在哪里吗？

根本就没有什么尽头，这就是“世界”。

最近，国家形势一团混乱，可我直到现在才知道，真是的，简直就是坐井观天。

中次：……源兵卫：你要是遇到自己喜欢的姑娘，你就对她说，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

没有比这更棒的说法了。

源兵卫把长刀别在腰间。

源兵卫：不过啊，怎么说呢，我真是想不明白，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武士真是执拗啊。

时局若此，还有什么深仇大恨呢……源兵卫穿过院子。

只见门外有几名武士一直在等候源兵卫，中次目送着源兵卫跟随几名武士一起走远。

不一会儿，他们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中次并没有立刻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打开厕所后面的盖子，正准备清理粪尿，拉门的声音响起，阿菊走了出来。

阿菊看到中次，问道——阿菊：你看到我父亲了吗？

（回头看了看屋里）他的刀也不见了。

中次：嗯，我刚在这儿碰到他了，他好像，确实带着刀。

阿菊：而且，他穿的是草鞋，不是木屐，他去哪儿了？

中次：好像有几个人来把他接走了。

中次望着源兵卫远走的方向。

阿菊：接走了？

中次：他跟着几名武士，一起往东边去了。

阿菊：……阿菊一个箭步冲进屋，飞快地从柜子抽屉里取出一把短剑，然后跑出长屋。

中次茫然地望着阿菊的背影。

一直在后面偷听二人对话的孙七，拿着毛巾走过来。

孙七（对中次）：你怎么不把她给拦住啊？

中次：欸？

孙七：算了，别说你了，我也没去拦她。

人家武士老爷们的规矩，哪儿轮得到咱们平头百姓插嘴啊。

别管了，赶紧干活吧。

14.竹林，之后竹叶迎风摇摆，窸窣作响。

背阴处，几个身影悠然远去。

正是刚才来接源兵卫的那几名武士。

他们各自都己收好刀。

远处，奄奄一息的源兵卫倒在草丛里，他的手仍握在刀鞘上。

源兵卫的视线已经开始恍惚，他的目光一直望向远处的阿菊。

阿菊坐在地上，身后靠着一块布满苔藓的岩石。

她的喉咙里不断有鲜血溢出，她用手掌按住喉咙止血。

起初，阿菊口中一直发出呜呜的声音，但不一会儿，她便再也无法发出声音了。

源兵卫合上眼睛，再没有睁开。

15.次郎卫门长屋，孙七的房间，夜晚孙七一边用火盆取暖，一边吃晚饭。

晚饭很简陋。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孙七打开门，中次站在门外。

他刚干完活儿，手里什么也没拿。

中次：我都听说了。

孙七：先别说了，快进来吧。

中次：我……孙七：源兵卫大人是没救了，不过，阿菊总算捡回一条命。

※※※土间（注5）里摆着好几个坏掉的木桶和木樽。

旁边还散落着一些木工工具。

孙七似乎正在做修理工作。

孙七坐在火盆前，中次坐在土间的台阶上。

孙七：我从前是个棺材师傅，手艺还不错。

那会儿，我专门做棺材，可是送别过不少死人。

现在人老了，不中用了，变成了箍桶匠，只能给人修个水桶、酒樽啥的。

我现在也哪儿哪儿都要散架，没几天日子了。

中次：……孙七：不过啊，埋在地下的死人，会被虫子吃掉，最终都会归于土壤。

人啊，就是这样，所有的欲望、所有的一切都会失去。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不好。

中次：……孙七：……等阿菊从医馆回来，你要过来跟她说说话。

也用不着说什么吊唁的话，就说些“今天天上一朵云彩都没有啊”之类的，就够了……中次：……孙七：不过，听说她怎么也得两三个月才能回来，说不定得要四个月呢。

火盆里的炭火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

画面淡出。

16.漆黑的银幕上出现一行字幕：第三章 恋爱吧阿菊17.水渠边字幕：安政六年·江户·晚夏中次正蹲在水边洗手。

他旁边是空了的粪桶。

水渠上横架着一座小小的拱桥，桥上传来有人喊“中次”的声音。

中次抬头一看，是孙七。

孙七：你干什么呢？

中次：啊，这一带有很多人就住在船上，我在这儿转转，把掏的粪运到永代桥的船上，然后再回来。

中次发现孙七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袱。

中次：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孙七：我想趁着自己还能动，再回去干干棺材师傅，所以就去找了荐头店（职业介绍所）……我的棺材，我想自己亲手做。

结果，给我找的那家铺子啊，说是在宽永寺附近，我这就搬过去。

中次：……感谢您之前对我的关照。

孙七：对了，阿菊回来了。

不过，她现在整天闷在家里，你还是等等再去吧。

先让她一个人再待一阵儿。

那回见啦，你多保重。

孙七走远了。

18.次郎卫门长屋，阿菊的房间，日复一日房间一片幽暗，只有月光照进屋内。

矮柜上摆着一个牌位和一个烛台。

烛台的底座上，一层层地堆满了融化的蜡油。

每次点完蜡烛后，也不清理，就这么一直放着。

阿菊躺在被窝里，身子缩成一团，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

※※※旭日东升。

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隔壁婆娘们的声音：“阿菊，我家里做了几条小鱼，给你放在这儿了，记得吃啊。

”房门从里面被顶棍顶着，外面的人别无他法。

阿菊泪流满面，但仍一动不动。

※※※另一天。

烛台上堆的蜡油越来越多了。

今天，外面也有人敲门。

敲门声十分粗暴，好像是地痞，他醉醺醺地说道：“喂，阿菊啊，今天是你爸的月忌日，咱们一起喝一杯，悼念一下他吧。

他借给我的钱，我还没还呢。

”※※※又一天。

蜡烛上滴落的蜡油已经流到矮柜上了。

这时，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那声音十分轻缓。

19.同上景，门外站在门外的是寺院的住持，名叫孝顺。

孝顺身边围着几个孩子。

孩子们对着屋内喊道：“老师。

”“老师。

”“你快回来吧。

”20.同上景，屋内阿菊想要捂住耳朵，但孩子们的声音还是响个不停。

犹豫再三，阿菊终于拿起一旁的围巾。

21.同上景，门外阿菊用围巾遮住喉咙上的伤疤，面容沉静地打开拉门，出现在孩子们面前。

孝顺：这些孩子天天围在寺里问：老师什么时候来？

什么时候来？

阿菊拼命比划着手势，想要告诉对方“我已经无法说话，今后不能再教书了”。

孩子们望着阿菊，一脸茫然。

孝顺：阿菊小姐，您是有自己的使命的。

就算不能出声朗读，您还可以写字啊。

如果可以的话，您能不能再考虑一下？

无论是用嘴说，还是用笔写，能传递语言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您有什么不方便的，别人搭把手就可以了。

阿菊：……孝顺：说来惭愧，我这个人的脾气啊，比起讲经说法来，更适合默默地吃团子。

不过，我也有自己的使命。

使命，写出来，这是两个字，要做的事情也可以分成两个部分，您只要能完成其中的一部分就好了。

当然了，只完成这一部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其实，我的使命也有两部分，一个是讲经说法，一个是吃团子。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一吃到甜点心，马上就能妙语连珠。

所以，我就一直在努力地讲讲经，吃吃团子，吃吃团子再讲讲经……哎呀，我也搞不懂自己这是在说什么了。

贫僧恳请您再考虑考虑。

阿菊依旧低着头。

孝顺：果然，在说服别人、说法论道这方面，我还真是毫无才能啊。

阿菊满脸笑容地比划道——阿菊：谢谢您。

等再过些日子，我一定会带着笔去塾里。

孝顺望着阿菊笨拙的手势，好不容易才弄明白她的意思。

孝顺（喜悦至极）：好想吃团子！

孝顺摆出庆贺的手势。

看到孝顺的表情，孩子们开心地跑走了。

22.武家大宅前的马路，之后一座位于本所深川（注6）附近的武家大宅（别院）。

矢亮挑着粪桶从大门前走过，他绕过围墙，来到后门。

他站在矮门前大声喊“看门的！

”，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

矢亮深深地鞠了一躬。

来开门的是武士的侍从，身份并不属于武士阶层，实则更像一个恃强凌弱的无赖。

这名侍从名叫仁藏。

他瞥了一眼矢亮，说道——仁藏：敢情是挑大粪的啊。

你认识地儿，对吧？

自己去吧。

矢亮：以前那位惣一郎呢？

仁藏：已经翘辫子了。

※※※矢亮穿过院子，向里面的厕所走去。

仁藏快步走开了。

这时，另一位侍从武平从厕所里出来，与矢亮擦肩而过。

他对矢亮说道——武平：你挺不容易的啊。

矢亮：哪里……武平：不过，比起我们来，还是要轻松多了。

武平说完就走进屋。

矢亮偷偷瞟了一眼屋里，只见武平正跟仁藏他们玩骰子，赌得不亦乐乎。

※※※院子里的矮门前，矢亮将装满粪尿的粪桶放下，然后，将买粪尿的钱交给仁藏。

仁藏：怎么才这么点儿？

矢亮：一直都是这个数。

仁藏：我不管你以前给多少。

我们跟那些大杂院里的穷鬼吃的可不一样。

你得再多给点儿。

矢亮：您别这么说啊，真的一直就是这个数（恳求对方）。

仁藏：……※※※矢亮被揪打着，从矮门里滚到了大门外。

粪桶整个倒在地上。

仁藏用力关上矮门。

矢亮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一动不动。

忽然，一双女士木屐与和服下摆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矢亮抬起头，发现阿菊站在他身旁。

阿菊难过地望着矢亮。

矢亮避开阿菊的眼神，低头将洒在外面的粪尿装回粪桶，然后站起身。

矢亮离去，阿菊跟在他的身后。

23.商铺街二人默默地走在路上。

看到衣着整齐的阿菊走在身份相差悬殊的挑粪工矢亮身边，路人不禁向矢亮投来鄙夷的目光。

大商号的姐妹俩迎面走来。

姐姐（对阿菊）：我说，你这是怎么了？

阿菊：？

姐姐：你为什么和这种人走在一起？

姐姐看了看矢亮。

阿菊有些不悦。

这时，姐姐身后的妹妹说道——妹妹：姐，别管了，咱们走吧。

妹妹拉着姐姐走远了。

矢亮受不了了，他对阿菊说——矢亮：你要真的在意我，就不要管我。

这会给我带来麻烦的。

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阿菊摇了摇头。

她用手势比划道：“很遗憾，我什么都帮不到你……”矢亮发现阿菊手里拿着习字纸和笔筒，不禁有些后悔。

矢亮：对不起，阿菊小姐，其实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寺子屋明明在那头，你还特意跑过来，实在很抱歉……而且，明明你都这么不容易了……中次都告诉我了。

阿菊：……矢亮：那我就先走了。

我真没事儿。

矢亮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走开了。

阿菊仍留在原地。

24.码头，之后永代桥附近的码头上，船运商号鳞次栉比。

在码头角落里，矢亮他们的葛西舟仍停在那座栈桥旁。

矢亮将从江户各地收集到的粪尿倒进葛西舟的船舱里。

他动作粗暴，与往常大相径庭。

过了一会儿，从其他地方掏来粪尿的中次也将自己桶里的粪尿倒进船舱。

他发现矢亮一直默不作声。

中次：你怎么了，哥？

矢亮：没怎么。

矢亮快速倒空自己的粪桶。

矢亮：时间还早，我再去转几个地方。

说着，他又挑起自己的粪桶。

中次：你看起来有些不舒服，要不，今天就别去了。

矢亮：你说什么呢？

如今江户遍地是屎，不去不全浪费了？

咱们就是靠屎吃饭的，他们能拉屎，咱们才有饭吃，所以，我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呢。

中次：……别说得那么低贱嘛。

矢亮：我怎么就低贱了？

你不想干就别干，反正你想在江户找口饭吃又不难。

矢亮下船走了。

突然，他又回过头说道——矢亮：对了，我刚才碰到阿菊了。

我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有机会，你帮我跟她道个歉。

矢亮说完就走远了。

中次难以排遣心中的烦闷，他喝了一口竹筒里的水，抬头望着船头。

中次：……25.次郎卫门长屋，阿菊的房间，夜晚矮柜上摆着烛台。

烛台里的蜡油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

阿菊坐在矮桌前，借着油灯微弱的光亮，用毛笔在习字纸上写字。

“天空”“骏马”“故乡”……她在给孩子们写练字用的范本。

“有人在家吗？

”门外传来叫门声。

然后又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

“阿菊小姐，我是中次。

”来人继续说道。

阿菊又用围巾挡住喉咙，走到门口，取下顶棍，打开拉门。

中次：打扰了。

阿菊用手势比划道：“有什么事吗？

”中次递过手中的一卷习字纸。

中次：我今天去的是马喰町那边，顺便去了趟桔梗屋，跟他们要了这些。

我听说，您又回寺子屋了。

阿菊接过习字纸，用手势比划着向中次表示感谢。

中次：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阿菊：……中次：只有这些。

阿菊一直注视着中次，中次有些手足无措。

中次：对了，矢亮哥好像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他让我跟您道个歉。

阿菊摇了摇头，她拉着中次的手，示意他进屋喝杯茶。

中次轻轻地拨开阿菊的手。

中次：不了，我下次苒来。

您多保重。

中次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阿菊关上门，又不舍得将门关严，她把耳朵贴在门边，生怕错过中次远去的脚步声，就这么一直听了很久。

阿菊：……门外一阵风吹过，油灯的火苗随风摇曳。

画面淡出。

26.漆黑的银幕上出现一行字幕：第四章 两个傻瓜27.武藏国葛西领字幕：安政六年·葛西领·初夏又是那条田间小道。

板车的一个车轮坏掉了，车上装着一大堆粪桶。

矢亮蹲在一旁唉声叹气。

中次：怎么办啊，哥？

※※※矢亮挑着粪桶，在田间小道上飞奔。

中次也挑着粪桶跟在他身后。

看到中次追上来，矢亮加快了脚步。

中次也加快脚步，再次追上矢亮。

不知不觉间，两人开始了赛跑。

矢亮：你可别把咱们吃饭的家伙都洒了。

中次：你才要小心呢，哥。

矢亮：我说，你没事儿吧？

屎都溅到你鼻子上了。

中次：眼睛有点疼，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28.以前来过的乡下二人一路小跑，远处散落着几户农家。

二人跑到负责分售粪肥的总管家半兵卫家的后院，气喘吁吁地蹲在地上。

一时谁都说不出话来。

中次擦了擦溅到脸颊和鼻子上的屎，笑着说道——中次：傻不傻啊，咱俩真是一对傻瓜。

矢亮：有什么好笑的，真是的。

半兵卫来到后院，瞥了一眼粪桶。

半兵卫：喂，这桶里的屎，还不得洒了一半？

矢亮：老爷，您听我解释。

中次：我们的板车坏在路上了。

半兵卫：我管你坏不坏的，混蛋，给我重新运一趟来！

半兵卫将桶里的屎尿朝二人兜头泼去。

矢亮难掩愤怒之情，中次见此，抢先朝半兵卫走去，矢亮看到中次站起身，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呸、呸”，矢亮吐掉洒进嘴里的屎。

矢亮（对半兵卫）：我本来想让你们吃屎的，结果自己却先吃了屎。

哈哈哈，这地方该有笑声了哦，中次。

中次：欸？

矢亮：我告诉你，刚才那句话是个笑点。

这一下，中次也感觉很好笑，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在地上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停不下来了。

突然，矢亮像想起什么似的，猛地跪在半兵卫面前。

他低下头，额头紧挨着地面。

矢亮：我错了，真的十分抱歉！

中次不由得感到灰心丧气，他转过头，不忍直视矢亮。

画面淡出。

29.漆黑的银幕上出现一行字幕：第五章 傻傻的阿菊30.次郎卫门长屋，阿菊的房间，夜晚阿菊坐在矮桌前。

阿菊用镇纸压住中次拿来的习字纸。

她正在盘算要写的内容。

阿菊一时间没想好要写些仆么，突然，她看到己故的源兵卫的书架上有一本书。

阿菊取下那本书，翻着翻着，看到了“忠义”两个字。

阿菊拿起笔，想用平假名写下“忠义”，没想到却写成了“中次”（注7）。

阿菊：……阿菊一下子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她难掩开心地笑了起来。

“讨厌！

”阿菊羞涩地躺倒在榻榻米上。

她倒下的动静太大，源兵卫的牌位都被震倒了。

画面淡出。

31.漆黑的银幕上出现一行字幕：第六章 踏舟前行32.中川字幕：安政六年·江户·晚夏葛西舟里装着从江户掏来的粪尿，从大川（隅田川）经过坚川，现在驶入中川，一路向武藏国葛西领龟有村前行。

这艘葛西舟的船舱上铺着一块块一尺宽的板子，船面十分平坦，中次坐在船板上，喝着竹筒里的水。

矢亮在船尾摇着橹。

两人都披着蓑衣。

船上装着四个两人掏粪用的粪桶。

远远传来两人聊天的声音。

矢亮（模仿说书先生，先清了清嗓子）：于是，好汉鼠小僧次郎吉（注8）怀抱着刚抢来的百宝箱，“当当”两步窜到房檐上，不愧是以前干过搭棚工，那真是身轻如燕……中次：哥，你又偷偷跑去浅草寺听说书了吧？

现在正是忙的时候，你可别总是偷懒啊。

矢亮：我真想当个说书匠啊。

中次：那你给我讲一段有意思的呗。

矢亮：哪有什么有意思的啊。

矢亮怅然地摇着橹。

中次望着前方。

中次（自言自语）：看来天黑之前就能到了。

中次走到船尾，拿起矢亮脚下的竹筒，和自己的竹筒放在一起，然后探出身去，用河水涮了涮。

中次：这可得好好晾干，要不然，味道就会渗进去。

中次闻了闻自己袖子和前襟的味道。

矢亮（望着中次）：中次，你小子，是不是在江户找到自己喜欢的姑娘了？

中次：为什么这么说？

矢亮：你现在居然会在意味道了，而且……中次：……矢亮：木挽町那儿明明是我的活儿，现在全被你小子抢走了。

中次：那还不是因为你说你喜欢去武家大宅。

矢亮：……是阿菊吧？

木挽町次郎卫门长屋那儿的。

中次：……矢亮：肯定是阿菊，对不对？

中次仿佛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强行岔开话题。

中次：快看，乌龟。

矢亮：乌龟天天见，有啥稀奇的？

……你小子，真够花花心思的。

中次：……乌龟伸出头，正在水里游泳。

“呸”，矢亮吐了口唾沫。

33.龟有村简陋的码头矢亮将葛西舟停在岸边。

中次摘掉斗笠，走下船，用绳子将船固定好，并在船与岸之间搭好跳板。

矢亮将船舱上的板子一块块拆掉，然后用粪勺将船舱里装得满满的粪尿舀进粪桶。

他的动作十分粗暴。

矢亮：你说她们会不会把簪子掉到这里边？

矢亮一边用粪勺搅拌着舱底，一边问。

一个粪桶装满后，中次把它接过来，然后把里面的粪尿倒进岸边的粪缸里。

粪缸上架着简陋的遮雨棚。

粪尿需要暂时放在粪缸里，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再运去地里做肥料。

矢亮：我要去大一下。

矢亮快步跑下船，他摘掉头上的斗笠，钻到遮雨棚下面，脱下裤子，蹲在粪缸上。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说书人常用的折扇，打开扇子，一边扇苍绳，一边拉屎。

中次看到后，说道——中次（目瞪口呆）：哥！

矢亮：咱这是靠分量赚钱的，你怎么样？

中午饭，也消化得差不多了吧？

中次：我吃饭又不是为了把它变成肥料。

矢亮：你可不要看不起我们老百姓。

你敢情好，有做买卖的身份，又住在江户。

中次：……矢亮：我就是个彻头彻脑的贫农，连块地都没有。

矢亮拉完后，摘下绑在头上的毛巾，擦了擦屁股，然后站起身，用河水洗了洗毛巾。

接着，他从船上拿起粪勺，把河底的淤泥舀了几勺，倒进粪缸。

中次望着正在给粪尿掺假的矢亮。

矢亮：你干吗这么看着我？

中次：我就当没看到。

矢亮：那个总管家半兵卫太烦人了，每次都嫌咱们给的分量不够，还有他那个儿子，同样是跟武士打交道，他什么事都会搞砸，总得让我给他擦屁股。

啊，这时候你得问，你是真的要给他擦屁股吗？

这地方该有笑声了哦，中次。

中次：……（笑不出来）矢亮：有什么办法呢，这世道就像一坨屎一样。

中次：……两人继续把船上的粪尿装进岸上的粪缸。

矢亮：一会儿干完了，一起去我家吃个饭。

中次：吃完饭再拉出来，又能增加点分量对不对？

矢亮：可不是嘛。

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是从上面进，从下面出。

甭管什么人，这一点，全都一个样。

管他是武士老爷，还是店铺老板，就连吉原（注9）的花魁，拉起屎来也是一样的。

中次：……矢亮：对了，阿菊也是哦。

中次：你闭嘴吧。

矢亮：阿菊也没少给咱们添分量。

中次：不是让你别说了嘛。

矢亮：也不知道阿菊都吃些什么。

中次（怒火中烧）：……矢亮（看到中次的表情）：被我说中了？

中次（怒气满满）：我不吃饭了。

矢亮：是吗，那你可真是屁事不顶。

啊，屁事不顶，这地方该有笑声了哦，这次可真该笑了。

中次（重复道）：……我不吃饭了。

矢亮望着中次的肚子。

矢亮：从刚才你肚子就在咕咕叫，我说，你是雷神吗？

34.太阳落山二人卸完粪尿后，走下船，穿过河畔的芦苇丛，前面就是那条田间小道。

落日的余晖洒在河上，二人背后是一片田园风景。

矢亮：咱俩都是孤家寡人。

这倒也好，可以想干啥就干啥。

不会有家人怪罪我们，也不会有女人为我们殉情。

我说，干脆咱俩以后就联手去做大盗吧。

反正不管什么深宅大院，基本布局咱都一清二楚，对不对？

中次：你可别把我扯进去……我还想好好过日子呢。

以后我还要学认字。

矢亮：还好好过日子呢，你看，不管是大杂院的房东，还是那些武士老爷，卖大粪时全都在一个劲儿地涨钱，害得咱们越过越惨。

我说，你就不生气吗？

那你不就是个呆子吗？

跟那边那些稻草人有什么两样？

中次：……（脸色变了）矢亮：还要学认字，你再怎么努力，难道还能当上佩刀的武士不成，呵，我看这才是最大的笑话呢。

中次（停下脚步）：哥，我讨厌你这副样子。

一直以来，你光是嘴上说得热闹，可每次不管去哪儿收大粪，你都只会点头哈腰，不管别人如何刁难，你都不敢回嘴，刚才还在粪肥里掺假，合着你就是嘴上有本事呗。

矢亮：……中次：连我都嫌丢人。

哥，你就是心气高，胆子小，一点气魄都没有。

这样下去，别人见到你都得捂着鼻子躲着走，这捂鼻子可不是嫌你身上的屎味臭……这地方该有笑声了哦，哥。

矢亮：……矢亮忽然垂下头，转过身，无精打采地朝反方向走去。

中次望着矢亮的背影，似乎有些后悔，他急忙追了上去。

中次：对不起啦，哥。

是我话说重了，我不是故意的。

矢亮一脸狰狞地走回来，话锋一转。

矢亮：啊，刚才那只乌龟。

中次：欸？

矢亮：乌龟。

矢亮伸长脖子，模仿着乌龟打趣道。

中次（满脸通红）：……我回船上去了。

中次转身往回走。

矢亮急忙抓住中次，搂住他的后背。

矢亮：我可没哭。

中次：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矢亮与中次步履沉重地走在田间小路上，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芦苇丛迎风摇曳，窸窣作响。

远处隐约传来两人的对话声。

矢亮：我说，中次，早晚有一天，我会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中次小心翼翼地应和道——中次：这才像我哥嘛。

矢亮：要是没有了我们，江户还不得变成一片粪海。

矢亮嘴上仍在夸夸其谈。

“没错没错”，中次在一旁随声附和。

矢亮的心情已经彻底变好了。

矢亮：下次掏粪咱们偷个懒，不去了吧。

中次不假思索地回应道——中次：好啊。

两人看上去意气相投。

太阳渐渐落山了。

画面淡出。

35.漆黑的银幕上出现一行字幕：第七章 世界的阿菊36.黎明时分次郎卫门长屋。

清早6点的钟声响起。

天空阴沉沉的。

字幕：万延元年（注10）·江户·冬院里空无一人。

阿菊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她搓了搓手掌，然后对着手掌哈了口气。

接着，她像过去的源兵卫一样，“啪啪”地对着天空的不同方向合掌拍手。

头上围着毛巾的中次挑着粪桶，穿过木门，如往常般向厕所走去。

阿菊看到中次。

“早上好。

”中次轻声说道。

阿菊用手势示意：“你又瘦了。

”中次：没有，我没瘦啦……他抬头望了望天空。

中次：马上就要下雪了。

一下雪，四处就会变得安静。

我喜欢雪。

中次对着阿菊鞠了一躬，然后绕到厕所后面，开始用粪勺掏粪。

阿菊对着空中还没有合掌祈祷的方向拍了拍手，不知她许下了什么心愿。

37.住客纷纷起床长屋。

平日喧嚣的清晨。

木工的老婆目送木工出门。

梳头匠走出门，发现忘带了什么，又转身往回走。

轿夫兄弟俩一边打着喷嚏，一边走出门。

盲人在用小烤架烤鱼，虽然他眼睛看不见，动作却很熟练。

伞匠将伞撑开，放在空地上晒太阳。

地痞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起床。

送走丈夫后，婆娘们拎着水桶和要洗的衣服聚集到井边。

阿菊端着木盆向井边走去，盆里放着一根白萝卜。

※※※阿菊在井边洗萝卜。

她时不时地回头瞟一眼身后的中次。

这时，有人喊道：“房东来了。

”阿菊站起身。

中次挑着装得满满的粪桶，从厕所那边走过来，将买粪的钱交给房东。

地痞看到后，指着粪桶说道——地痞：那里面的东西可都是我们的，你是不是该把房租给我们减点啊？

房东：房东和租客就好比父母和孩子。

来，说你呢，你先把上个月的房钱给我交了。

在他们争执时，中次静悄悄地离开了。

这时，盲人对着中次的背影说道——盲人：你把这些卖给农民，能卖多少钱啊？

中次没有理会，继续向前走。

阿菊一直望着中次的背影，看着他渐渐远去。

地痞低声嘀咕了一句：“那家伙（中次），可是瘦了不少啊。

”38.阿菊的房间矮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

阿菊盛了一碗刚出锅的白米饭，静静地供奉在矮柜上的牌位前。

然后，她坐在饭台前，将锅里的米饭配上味噌，做成饭团。

阿菊的喉咙上仍留有刀痕。

阿菊围上常用的那条围巾，手里拎着裹好饭团的竹叶包，打开拉门，走到门外。

画面缓缓变暗，突然传来一声什么东西撞在一起的闷响。

39.正午时分院子前的马路上，一辆装满杂物的板车车轮下，压着刚刚那个竹叶包。

竹叶包里的饭团已经被压得不成型了。

而且，全都沾上了土。

拉车的男子对着倒在地上的阿菊说道——男子：都怪你走路心不在焉，看，撞上了吧！

男子离开了。

阿菊怒气冲冲地瞪了男子一眼，然后赶忙捡起竹叶包。

40.本所附近的偏僻长屋，下午稍晚时分阿菊缓缓走来。

准备出摊卖面条的大哥挑着担子向外走，他是这个长屋的住客。

阿菊用手势比划着向卖面条大哥问了些什么。

她用手指在手掌上写下“中次”两个字。

其他住客可能都在准备晚饭，院子里再没有其他人。

卖面条大哥告诉阿菊：“你要找中次的话，他在那屋。

”阿菊来到大哥所指的房间前，轻轻敲了敲门。

没人应答。

阿菊推开一道门缝，向里面探了探头。

里面没有人。

阿菊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回去。

她光脚穿着木屐，脚趾已经冻得通红。

还是回去吧。

就在这时，木屐前方出现了中次的身影。

中次手上只有一条毛巾，没有担着粪桶。

中次：你怎么大老远地（跑这儿来了）？

中次走近后，阿菊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但她马上用另一只手狠狠打了一下捂鼻子的手。

阿菊后退两步，从怀中取出那个弄脏了的竹叶包，用手势比划道：“我本来带了饭团来，结果在路上撞上一辆板车，饭团全被压扁了……”接着，她又加了一句：“看，马上就要下雪了。

”阿菊抬头望向天空。

中次没有说话，他伸手摸向阿菊的唇边。

阿菊困惑地抬起下巴。

中次用手指拈起阿菊唇上沾着的东西。

中次：……是米粒。

阿菊的嘴角和脸上沾着好多米粒。

中次：阿菊小姐，那么脏的饭团……你都（吃掉了）。

阿菊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她觉得自己太丢脸了，不知如何化解才好，举动十分无措。

中次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问道——中次：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阿菊恼羞成怒，站起身，一动不动地望着中次。

两人像两根木棒一样，对面而立。

两人的视线纠缠在一起。

中次试探着说道——中次：……阿菊小姐，您是武士的女儿，而我是这种身份，所以……阿菊拼命地摇头。

中次：……我这种人也可以吗？

阿菊拼命地点头。

中次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抬起脸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来表达。

”他像阿菊一样，也想用手势比划着来告诉对方一些什么。

可是，他比划得一塌糊涂，阿菊根本看不懂他的意思。

阿菊：……嗯？

井边上放着的木盆开始接住雪花。

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空中飘落。

寂静的大雪中，中次不停地在阿菊身边走动着，反复用各种手势不断比划。

他对着天空画了一个圆，又拼命敲打地面……不停反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四周己变成银色的世界。

中次依旧在不断地重复各种手势，阿菊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

中次想要告诉阿菊：“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

”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无法表达清楚。

中次跪在地上，不停地想要诉说自己的心意，阿菊看得一阵心酸，忍不住用手环抱住他的后背。

中次感受到阿菊的温暖，轻声说：“以后，你能教我认字吗？

”“嗯嗯”，阿菊点了点头，两人就这样一直拥抱在一起……雪落个不停。

画面淡出。

41.漆黑的银幕上出现一行字幕：最终章 阿菊的世界42.还是那间武家大宅字幕：文久元年（注11）·晚春大宅后门前，矢亮又被上次那个侍从仁藏从矮门里打了出来。

矢亮不停地赔罪。

矢亮：对不起，对不起，您要是再涨价，我可就没饭吃了。

仁藏：一看到你们这些穷鬼的穷酸样，我心里就不痛快。

矢亮：……不痛快？

仁藏：你这个吃屎的苍蝇。

矢亮：……你刚说什么……仁藏：我说你是个吃屎的臭苍蝇。

矢亮：吃屎的苍蝇……这可不好笑啊，武士老爷。

矢亮朝仁藏走去。

仁藏：熏死人了，你个臭挑粪的。

仁藏还在拼命地殴打矢亮。

矢亮突然脸色一变，他从粪桶里抓起一把屎，朝着仁藏丟去。

矢亮：这一下，你就跟我一样臭了。

这地方该有笑声了哦，哈哈。

矢亮大笑着，一溜烟跑走了。

仁藏身后的武平也跟着笑了起来。

43.寺子屋寺院内的房间。

屋里摆着几张长桌，孩子们中间，还混着几个不识字的成年人，大家一起研好磨，摆好纸，望着前方，摆正坐姿。

前方坐着寺子屋的老师，阿菊。

阿菊身边坐着寺院的住持，孝顺。

孝顺：下面，我们来看一下今天的题目。

孝顺看了一眼阿菊，阿菊拿出在家里写好的书法范本，举起来对着大家。

纸上用平假名写着“世界”的字样。

中次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他轻声念着“世——界”，透过门上窄窄的一道门缝，中次抬头望向天空。

中次：……孝顺开始正式讲解。

孝顺：世界就是啊，（用右手指向右手方）你从这里走出去，不久后，（用左手指向左手方）一定又会从那里走回来，就是这样的。

对于这个不尽如人意的解释，阿菊感到有些无奈。

画面淡出。

44.演职员表滚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小路，阿菊走在最前面，矢亮和中次紧随其后。

他俩没有挑着担子，就这么一直向前走。

矢亮：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阿菊？

阿菊脚步不停，用手势比划着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她笑了。

中次也面带喜悦。

中次一脸憧憬地说道——中次：这就是青春啊。

（全剧终）注释：注1：安政五年：1858年。

——译者注2：次郎卫门长屋：是指江户时期穷人店住的大杂院，厨房、厕所等设施都是公用的。

——译者注3：位于现在东京都墨田区的南部。

——译者注4：日语中有“粪味噌”一词，是指将粪便与味噌放在一起，难以区分，用来形容鱼龙混杂，好歹不分。

此处为谐音梗。

——译者注5：土间是日本传统建筑内的一个空间，与大门相连，类似玄关，整体低于屋内其他空间。

常被用于储藏工具、做饭或做些简单的手工活。

——译者注6：深川位于现在东京都江东区的西侧，与本所一起构成江户时期的要居住区。

——译者注7：日语中，平假名的“忠义”与“中次”只有一个假名不同，前者是“ちゆうぎ”后者是“ちゆうじ”。

——译者注8：鼠小僧次郎吉是江户时期著名的侠盗。

——译者注9：江户时期著名的花街。

——译者注10：万延元年：1860年.——译者注11：文久元年：1861年。

——译者PS：本文译自日本《电影剧本》2023年5月号。

译者李悦佳，天津理工大学语言文化学院讲师。

——编者

这题材虽说不上惊世骇俗，但要在大银幕上毫不妥协又态度鲜明地表现这种真实工作的日常，并同时"如诗如画"地勾勒出江户晚期的人情风物，我未曾想象到能获得如此美好的视听体验。

本片剧作兼导演阪本顺治令我无限崇敬。

"道在屎溺"，《庄子》即有此阐述。

早先还有全国劳模掏粪工时传祥被立为榜样。

无论是先贤哲学，还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都教育过我们，工作不分贵贱，真理无处不在，甚至于最污秽处。

本片在黑白摄影的框架下，将掏粪工日常拍得"纤毫毕现"，甚至让人产生生理幻觉。

但这极致地对污秽的刻画非常有必要!它与主人公经历的阶级凌辱、亲人离散、乡邻情谊、青春思慕、和对四季天气政治人情无常变幻的全然接受一齐，用黑白生活流的影像风格，短小明快的叙事节奏，像齿轮般紧紧咬合，松弛又高效地表达了其艺术主题。

导演没有用金句宣讲主题，一切都润物无声地融入了画面，音乐，人物，故事。

污秽处却流淌出清泉般的感动。

这中间有爱情带来的美，更有来自生命体会的真和人间情谊的善。

甘甜的回味将超出你的期待。

极少看到内容、形式和主题如此完美契合的电影。

它仅仅只需要90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