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有人把记忆中干燥多风、沙尘弥漫的北方夏天拍出明亮潮湿的江南感,《最后的告别》镜头语言如同豫皖苏三省交界处干涸的农村缓缓流淌的小河,缓慢到凝滞,凝滞到心中像是堆积了一处找不到出口的泥沙,直到电影落幕黑色的滚动字幕出来,我内心的泥沙随着大家的掌声顺流而下,荒芜成童年时期冀鲁豫三省交界处那个小乡村一片林地的荒草,记忆中相互凝望过的野井、夏收时节农人们搭建在收完花生的田野里看地的草席帐篷、笨拙的老牛拉着沉重的犁铧承受着声声作响的鞭笞,在田间地头啃过的馒头、玉米,以及扑面而来的裹着沙土的风,朝着坐在影厅的我席卷而来。
许是为了以明亮的色彩反衬整体压抑的氛围与基调,静默的大地与静默的白牛,静默的男主,一直错位无法同频的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喧闹的环境音,加大拉深了这样悲苦命运在中原大地上如同那一口吞噬生命的老井与人类的相互凝望。
是的,相互,凝望,人类与镜头中的牛犊、老牛、蚊虫、苍蝇、蚂蚁一样,被凝视着,观望着,万物静默入迷,没有悲喜;人类的悲痛也被苍茫大地吞没。
甚至感觉,那一汪池塘的水,后视镜中镜像的画面与后景略有疏离感的景深,不止一次出现的隧道,监控视角的画面,都是一个或明亮或幽暗的窟窿,一个三维世界一代又一代被命运灼烧的洞,透过这个洞眼观察着另一个陌生的或许更高维的世界。
祖孙三代都是失语的边缘人,母亲这个角色直到影片流淌到临近结尾才给了正脸镜头,一直都若隐若现地穿插在叙事镜头中。
被询问的爷孙俩,一个是主观的选择沉默,一个是无法发声无从选择。
有谁注意到了坐成雕像一般的爷爷面对的是摊开的《圣经》,卧病在床的爷爷手下压着的也是那本《圣经》。
人世没有救赎,身心毫无归宿。
因先天的失聪而不被父亲珍视的婴孩,徘徊在被弃边缘,父爱许是那个夏天傍晚险些被溺水,拼命奔逃的梦魇。
年幼的妹妹在那个蝉鸣喧嚣的夏夜生命定格在了那口井中,倔强的父亲推开想要帮忙的人群,将小小的棺材拖进黄土坑中,一同一头载进这大地不知能否重生的还有父亲的灵魂吧,那晚,他点燃了田野里的草棚与床铺,在无尽的暗夜燃烧了自己所有的诗稿与幻梦,镜头中模糊的裸奔背影,他终将归去,舍弃时间,世间,人与事件,将自己还原成犁铧深翻泥土中的一粒种子,于他来讲,人生这荒芜的旷野啊,哪一世才有春风吹又生的盈盈绿意希望,为何这一世悲凉至此。
这简直是中原大地上现代乡村版《活着》。
一直被影像中反复出现的景物吸引。
白色的牛犊长大成了静默如远山的老牛,肆意疯长的荒草地,漫长潮湿的北方夏季,失语的一代又一代人匍匐在大地上。
导演无疑是赤诚勇敢的人,北影保安,蹭课,热爱,坚守,实践。
比我们勇敢,敢于表达与呈现。
同样在黄河两岸都有过成长历程的我,也有着抓知了猴换钱的童年记忆,有着山河四省相近的方言语境;同样是因家庭原因未能进入高等学府深造,也热衷于去所在城市的大学各种蹭讲座学习,习惯性坐在最后一排最左边角落,遇到主动来关心的老师反而会手足无措。
无知无畏的年纪一腔孤勇成立了工作室,而后注册了传媒公司,一路跌跌撞撞摸爬滚打十余年,依然毫无起色,焦虑感如同人到中年避无可避的应酬中,不得不面对的各类嘴脸喷出的二手烟,如影随形而又尚无妙法得以突围现状。
《最后的告别》摇镜头的流动感如中原大地上少水多流沙的地貌白描,是无言的诗歌在镜头中铺陈,大量的失焦镜头如此大胆的运用,视听与影像同步营造的压抑沉重氛围,两个不同婴孩响亮的哭声恍若呐喊,再不是成人世界的喑哑无声与无法抗争,可是呢,是否可以逃出这样的命运轮回?
影片有着《路边野餐》、《他乘白鹤去了》等影片的缩影,甚至男主的命运与身心同样那么《暴裂无声》。
映后谈环节导演表达了自己对于拍摄电影的观点,先行动,不要想太多。
我却想要真诚的劝慰热爱电影并为之作为日后工作生活精神寄托乃至支点的年轻人,慎重再慎重,生活本身最重要,保障自己安身立命后,再追求精神层次的提升吧,First是走出了不少文艺电影和新锐导演,可也有相当多的一腔热血自编自导自演,自己投钱拍摄长篇之后,连生存本身都成问题的人。
难以为继的梦想是断崖式飞蛾扑火,人生是马拉松,心怀梦想勇往直前是选择,刹那璀璨白日焰火也是选择,唯有自行斟酌。
这个世界又有多少可以让子弹飞一会儿的大才巧遇呢?
其实很想问导演关于制片与发行方面的问题,例如投资多少,可有回本,但听到他第二部长篇已有百万投资,不免哑然。
命运垂怜勇敢的人。
心愁知多少,一地夏乱草。
人生很多问题无解,每个人也都如同老牛和沉默的主人公一般,沉默却锲而不舍地对抗着这懊糟的生活,惟愿命运善待良人,期盼我们被生活虐的不那么狠厉罢。
最后的镜头,白色的老牛站在水中央的孤岛凝望这人世间,也凝望着荧幕前的我们。
如此溢满荧幕的神性与灵性隐喻的画面,让我感受到沉默震耳欲聋,山呼海啸般的颤栗与感动。
很喜欢的一部片子。
看之前有被一些评论降低期待值,但在第一个镜头开始,我就知道已经喜欢上它了。
沉迷的人、水面的镜像、不稳定的气泡、无人关注的声音,一切混杂在一起,就是方圆每日每夜的自我。
从小牛到老牛,从哞哞喊叫,到戴上鼻环安静耕地,他就是这牛,这牛也就是他。
父子关系,永远是很多创作者接力创作的事件。
片中的方陆军(但愿没记错)被人漠视存在,漠视价值,但他自己从未漠视时间,手腕上表永远走得慢,就像他跟不上这个时代一般。
而她的女儿就好像这块儿表,迟来,却懂得去念出父亲的诗,在女儿走向废井,他自己的时间也走向了尽头,之后的每一秒,都是无尽的浪费、与无望的等待。
太爱方圆这个角色,编剧、导演、剪辑于一身的张中臣,一定在这个角色上投入了自己百分百的真切体会与感受。
他说将本片送给年少时的发小儿,但更像他将本片也送给了自己。
或许他也是看似一切无所谓,实则都在心中默默发力的那个叫做方圆的小伙子,闷不作声,眼里却全是故事。
这次在深影参与了映后场,主创们都很真诚。
看起来他们还有很多想表达的故事,但貌似也都藏在了这部对白颇少,但留白却恰到好处的片子的夹缝之中吧……希望张中臣导演、编剧、剪辑,可以做出更多尝试,后续的片子也将更让人期待!
从看到第一个时移镜头的调度开始觉得《最后的告别》有点像《路边野餐》,后来诗,手表的意向运用也觉得像,但其实它俩天差地别。
说实在的我更喜欢《路边野餐》,因为《最后的告别》太苦了,再加上它的取景地在河南,这个苦对我来说就有点太真实了。
是的,路边野餐在我们河南就是这样的。
开阔的农田取代曲折的山路,诉苦取代谈情成为诗歌,亲人互戕取代黑道纠葛造成死亡。
时间魔法无法营造幻梦只能带来折磨。
除了苍蝇没有生命跳舞。
除了白牛没有生命慈悲。
在那段小时候“洗澡”和长大后泅水的镜头转换里,突然想到,有时候我们很难分辨父母是想教会我们游泳还是溺死我们。
在我生活过的,并不算贫苦的河南地区。
也能感受到父母和子女之间存在过一段微妙的互恨期。
父母觉得孩子是生活的累赘,孩子觉得父母是自己不幸的元凶。
在这段时期里,双方都是受害者,罪在看不到希望的日子。
只是先忍不住的人,会成为悲剧的根源。
我想没有人知道怎么度过这段时期。
但它就是会过去的。
在无数次不可言说和邪恶幻想后,突然有一天就过去了。
导演说片名的意思是为了一段(提了会剧透的所以我就不详说了的)记忆做最后的告别,我觉得片面的意思就是和那种莫名的怨恨告别。
最喜欢的镜头是父亲第一次出场。
在警察刺眼的闪光灯下冰冷沉寂的死物,突然就被还原成了烛火摇曳里沉默寡言的苦命人。
映后私下问了导演,他告诉我选它是因为那个镜头里父亲像在倾诉。
他当然是在倾诉。
现场20人左右无人提前离场结尾掌声都蛮认真旁边大哥看了很久手机在母亲熄灯后离去他哽咽了过程中几次触动父亲患上干净衣裳后望向孩子兄妹俩环抱父亲以父亲视角回忆河边洗澡的开头通缉令故意杀人的后知后觉 熄灯后以为是相拥实际是儿时最后的告别告别了以前 了吗?
ps北方孩子 河南孩子知了 医院 老生弄啥了 农村的蝉鸣 夏日的飞虫 想到白鹤去了 以为会睡着 现场没有在跟着镜头剪辑思考挺有趣的加油~
虽然极低成本的、没啥姓名的草根新人导演的作品上映后,市场成绩遇冷是可以预见的,但这电影排片也太惨了。
上映第一天周六,我生活的城市满共俩电影院排三场,其中两场都是半夜的;第二天周日,“锐”减成仅有一家影院排了一场,好在是中午。
本来还稍微纠结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出门看,想了想也就比我日常上班多坐几站地铁而已,权当“花钱买知道”吧。
从结果来看,不能说我非常喜欢,但也幸好出门到电影院看了。
导演的励志经历就不多说了,只说电影本身。
以下有剧透——画面上,其实能感觉到“新人的气息”,不是贬义。
想起我自己初学摄影的时候,抬手就是各种教科书里学的三分或对称标准构图。
以及很喜欢自然光和倒影,片中大量使用了水塘、镜子、玻璃这些反射进行构图叙事,我在大街上拍照时也很沉迷这些反射效果。
再就是喜欢相似性转场,片中有个我印象很深的两个,一个是相似动作转场:苍蝇飞到眼睛上(很难想象为了拍到这幕到底演员躺了多久);一个是画面和声效相似转场,燃烧到剥离的柴火转到清水里煮得冒泡的鸡蛋。
在以及无论从审美,还是器材低成本所能达到的效果角度,去大量使用定镜头。
而这些新人角度的“拙”,又确实是适合这部电影的。
观看时我不止一次想到了毕赣的《路边野餐》。
比如一些转场思路,同一场景不同时间线转场,电影中“妹妹”第一次出场就是在这样的转场中。
再比如定镜头定着定着就定到非主角的什么东西上去,这种有点莫名的视角转换。
印象比较深的是影片中打闪电时男主在放牛,定镜头他牵着牛走出画面,但是镜头一直持续,就很难不注意到不远处一个小小孤岛上有个人——而这段对主线叙事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
再再比如突然出现的诗歌,虽然本片是没有朗诵出来,而是以手写方式展现。
再再再比如“手表”这个意向。
还有,带着一点悬念的碎片拼图式的叙事方式,所以虽然都是文艺片而非悬疑,但无论当年我第一次看《路边野餐》,还是这次在本该午睡的时间,身处一个暖气空调吹得呼呼的小影厅里看这部电影,我都没有犯困,会被那一点点剧情钩子,以及突然让人会心一笑觉得有趣的镜头,而一直吸引注意力。
不过上述这些点,某种程度上也确实是“闷闷的文艺片”的刻板印象。
我想了想,我能接受且甚至有点喜欢看这种文艺片,而在看大师费里尼的文艺片强打精神都不行地打瞌睡,归根结底,我还是需要一个故事,更需要好的叙事生动地讲出这个或许简单、或许没头没尾的故事。
这部电影也有超出“新人”质感的硬件水准,一个是调色,一个是声效。
尤其是声效,我印象特别深的一幕,电影中的“父亲”从屋外抽着烟走进来,能很清楚地听到每吸一口烟的烟丝燃烧声,以及布鞋走在土路上的脚步声,还有,对影片意向表达很重要的钟表声。
在叙事上,其实导演用了一种“偷懒”的思路——闪回。
会在一些明显主角回忆起什么的桥段,突然插入一些关键人物或情节快切片段,再在之后的剧情中进行“解谜”。
不过这种思路对我是有效的。
比如前面闪回了一个后视镜视角的小孩溺水画面,我就会开始注意后面关于“水”的细节,像是学校旁边严防溺水事故的条幅,再加上成年的男主身边没有妹妹,就会忍不住猜测,是妹妹溺水身亡了吗。
直到父亲在水边,透过摩托车右边后视镜看着正在洗澡的男主(小时候),回收了前面闪回的这幕。
而我也发现男主骑的摩托车是没有右边后视镜的。
电影有不少这种既隐蔽又刻意的前后呼应细节。
比如男主角色关系变化和煮鸡蛋。
刻画成年男主的孤独,有他在食堂自己一个人吃饭的背影和正面中景定镜头,虽然根本没有特写,我也很难不注意到男主吃饭时,一直骨碌碌往旁边滚的煮鸡蛋。
我想我会注意到的原因一个是前面在其他场景中有吃煮鸡蛋的特写,另一个是“动态物体”在“定镜头”中就会特别明显。
本来还觉得是不是我眼神太好,就非得盯着鸡蛋看。
后来的剧情告诉我,这就是导演刻意为之的。
在食堂桌子上滚动着快要掉下去的煮鸡蛋,成为后来疑似男主暗恋女生跟他关系转变的一个细节。
叙事方面也有这样没有明说的铺垫和回收。
影片开头以新闻播报背景音的方式提到全面开放二孩政策,看到后面就知道男主家庭悲剧某种程度上就是因为“二孩”。
还有一直一直没有出现正脸的妈妈,第一次出现就是她离开这个家的时候。
而这个角色是贯穿全片的男主感情暗线。
这些让我宛如看侦探剧的细节,是我能一直专心看这部台词很少(男主设定是聋哑人,确切来说是聋子)的文艺片的重要元素。
再就是大概源于导演当保安的经历,本片有不少监控摄像头视角,虽然我觉得从叙事层面没啥作用,我一直以为监控视角会出现什么大案要案的真相实际并没有。
但这种只有画面没有声音的俯瞰视角,对塑造男主是有作用的。
——虽然更大的作用是让观众感到新鲜。
因为本片对我来说很强的“毕赣既视感”,我不禁想,《路边野餐》如果是今年的电影会怎么样呢?
经济形势不好,文化日趋保守,反应到具体的电影市场,以及一部具体的电影,就是这个市场对“试验”电影几乎没有包容力了。
虽然前几年我见过文艺片这个很难在商业市场取得成绩的类型,到底如何解决商业难题、吸引更多观众的讨论,比如在专门的艺术院线做长线放映而不去直接和商业类型片竞争等。
但如今商业片都在短视频化的时代,在电影文化可能趋向小众圈层的未来,这种讨论都显得奢侈了。
不过,无论如何,我仍未市场上会出现这样的电影,以及我尚有余力去欣赏这样的电影,而自己开心一下。
哦对,本片片名,结合故事,这个“最后”指的具体是啥,“告别”又是谁呢?
不过《路边野餐》片名也不知所谓,没关系。
原文首发于真实故事计划撰文:葛诗凡;编辑:温丽虹1.起点北京的西土城路4号,北京电影学院,是一个承载梦想的地方,这里每一个人都可能想当导演,包括保安。
早上七点,C楼保安监控室里,张中臣摘下对讲机放到一边,脱下保安帽,解开别着保安袖章的制服大衣,套上自己的羽绒服。
2013年2月的一天,他下班了,今天是他的开学日,作为北京电影学院继续教育学院剧作专业的新生。
此前,他已经在北电做了一年多的保安,蹭了一年多的课。
多了个学生身份,他就又有理由在北电多呆两年。
北电的校园不大,从保安的角度来看,它有五个校门,最大的西门要有保安值守站岗。
每幢教学楼的一层,都会设置一个问询台,保安会负责坐在那里。
C楼是保安队监控室所在的地方,实时播放监视器录下的影像。
标准放映厅周一到周三播放电影,保安需要检票、把门。
校园的每条小道上,保安带着手电筒和对讲机,巡逻、在执勤点打卡。
从2011年到2015年的四年间,这些岗位张中臣都呆过。
每天下午两点,是他一天中最紧张的时刻。
保安队会全体在东大门集合,汇报当天的工作情况。
在宿舍穿戴整齐好保安制服后,他把帽檐压到最低,跑着穿过人流,迅速把自己埋到队伍中间。
他不想让相熟的学生认出来。
C楼的监控室是他待得最久的地方,比宿舍还久。
大部分时候是在晚上,十一点上班,次日七点下班。
北电的监控室有一整面墙都是监视屏幕,被分割成十几块长方形,上面分布着北电的角角落落,俯视着碰巧经过的行人。
张中臣对正在发生的影像没有太大兴趣,他在监视屏前支起另一块电脑屏幕,放贾樟柯和比尔·道格拉斯、黑色电影、法国新浪潮,沉浸到自己构造的影像世界。
监控画面显示,徐浩峰走进了西土城路4号的大门。
两分钟后,张中臣又在链接教学楼C楼门口监控的显示屏里看见了徐浩峰,导演往114教室的方向拐了过去。
张中臣面前,监控室墙的另一面就是114,北电最大的阶梯教室,备受学生推崇的热门课往往都安排在这里。
有时,来蹭课的人们会把教室的过道都塞满。
徐浩峰在北电的《视听语言》也在这里上课。
徐浩峰的电影里遍是武侠、侠气,上课时则喜欢讲新好莱坞时期的美国电影,从《荒野大镖客》讲到《教父》,分析经典的镜头。
现在,好莱坞经典结构的分切已经不再吸引张中臣。
在北电的四年,他看了许多欧洲电影,渐渐地,他站到了用诗意承载更多表达可能的那一派中。
这不算反叛或者推翻,只是另一种方向的生长。
不过张中臣喜欢听徐浩峰讲《视听语言》,因为他讲课金句频出,很少重复。
张中臣前后听了四年,不会感到厌烦。
早晨7点,夜班结束。
张忠臣脱下保安制服走出监控室。
他戴着黑框眼镜,身形瘦削,本就在上大学的年纪。
脚踩着一双帆布鞋,他很快就混入了上课的人群中。
在踏入电影学院之前,张中臣过早地被扔到流水线上,承担起生活。
2010年,他大专毕业后,进入安徽芜湖一家空调制造厂工作。
这里离他的老家砀山县有7小时车程。
高中毕业后,每个暑假他都在流水线上度过。
对于农村孩子来说,工厂是新时代的田地,前途既定安然。
在空调厂,张中臣被分配到胀管车间,做空调外机所需的过滤网。
前面的女工给一个网片穿上十根铜管,配件躺在流水线上经过张中臣,他一次取下三片网片,放进胀管机,关门,按下开关,几米高的机器就压下来——轰隆轰隆——叶片成型,每个流程不过几十秒。
这样的动作他每天重复做12个小时。
2.松脱的螺丝钉厂房外的开发区,三车道的马路比一般的省道都要开阔,方便大卡车进出于此。
从高空俯瞰,一间间工厂四四方方,模块式地嵌在城市和乡村中间。
工人可以在厂区完成任何事,吃饭、娱乐、结婚生子。
张中臣租住的公寓楼属于奇瑞汽车厂,新晋的员工分到一间单人宿舍,有了意中人后,可以用员工价买一套两室一厅,在厂区成家、完成生命的延续。
一次,胀管车间隔壁车间的一个电工在检修电路时触了电,从两层高的机器上摔下,跌落的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张中臣看着救护车拉走了那个电工。
此前,他们是烟友,是在工作间隙围在一起抽廉价香烟,在烟雾下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的工友之一。
他们还曾在半夜爬上大卡车后面乘凉、睡觉,但谈不上有多相熟。
那之后,张中臣再也没有见过他。
电工的意外,让张中臣意识到,工厂区许诺着安稳的未来,也伴随着危险和意外。
有时,庞大的机器轰鸣着升起又落下,张中臣会想象在某个失控的瞬间,自己的手会落得和网片一样的命运,被无情地压成薄片。
想要逃走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想起大二的暑假,在一家制造风力发电叶片的工厂打工。
两半叶片合模的时候,需要工人爬到中间一点点地刷胶。
天津的盛夏,模具底座不断加热,他被封闭的防护服包裹着,给叶片刷胶,一路刷,一路往叶片中心走。
越往里面,叶片的缝隙就越狭小,他感觉自己身处一个黑洞,没有方向。
流水线上的一颗零件松动了,只是还不知道落向何处。
2011年国庆假期,张中臣坐着绿皮火车北上到北京电影学院,投奔在那里当保安队长的哥哥。
在北电,他每天混入上课的人群,在校园里闲逛。
一天下午,他晃荡到114教室,教室里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学生,张中臣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
那是第一次,他在好奇心驱使下,想听听看北电的课是什么样的。
一个女老师踏着铃声走进教室,告诉学生这堂《大师研究》要研究李安的《喜宴》。
窗帘拉合、灯光熄灭,教室旋即陷入漆黑,唯一的光亮在大屏幕处。
课上播放的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早餐的一场戏,男主向父母宣布下午结婚的消息,西方简单的结婚公证和东方隆重的仪式传统产生了冲突。
放毕,老师打开灯,在黑板上画机位图,这场戏五个角色,用了三个摄影机,通过镜头的剪切和衔接表现出了人物的冲突以及文化的冲撞。
《大师研究》是北电高年级学生才会上的课,那时候,张中臣不知道这叫拉片,他所理解的电影就是村委会露天放的抗日片,县城电影院里放的好莱坞动作片,同学在录像厅租借的港台警匪片。
张中臣单纯地被电影吸引了,问哥哥要来了北电各个专业的课程表,穿梭于北电的各个教室,能蹭的课他都蹭。
年底,为了维持生计,张中臣去应聘了北电保安的工作,保安队的工资是他在空调厂的一半还不到,但包吃包住,让张中臣在北电有了落脚处,方便他白天在这里蹭课。
一天上夜班,张中臣打开了贾樟柯的《小武》,小武在一辆晃荡的城乡巴士上行窃。
贾樟柯的汾阳与张中臣的砀山交汇出了叠影。
这辆巴士和张中臣初高中每周从学校坐回家的那辆一模一样。
从砀山县城到他的老家张庄村,有五十分钟的车程,那趟车破破的,人也没那么讲规矩。
有个角落的座位被拆了放轮胎,大家就凑合着往轮胎上坐。
张中臣背着书包,妇女牵着孩子,老人提着X光片,巴士依次在村镇停靠,大家各怀心事。
高中时他不想在学校待,也和小武一样,终日在县城晃荡,去网吧、游戏厅、台球厅。
他漫无目的地压马路,有时在远处看朋友打架。
影片里警察穿的大衣,他妈妈也有一件。
原来电影可以拍身边的小人物,创作也没那么复杂,他想。
从流水线上松动脱离的零件,在那时找到了想要落下的地方。
3.想表达的第一次举起镜头,张中臣从模仿开始。
贾樟柯的纪录片《公共场所》给了他灵感。
2013年冬天,他借来相机,将镜头对准边缘的人:北京西站里的农民工扛着蛇皮袋,奔赴流水线;天安门礼花下,保安正在站岗。
他和张中臣一样,无法在春节返乡。
生命力在镜头里、在北京的积雪上氤氲,琐碎又鲜活。
那个夏天,张中臣开始寻找自己想表达的。
回老家探亲时,他将镜头对准了自己的村庄。
他拍打扑克,三四个人围坐在村口的大树下,后面又三三两两围成了松散的圈。
他们打扑克特别用劲儿,喊着“对A”,啪一下把一双牌甩到木板上,眼里透着得意。
张中臣用镜头放大他们抽烟的姿势、脸上的褶皱,真实的生活因为镜头的截取,有了电影感。
西瓜结成拳头那么大的时候,张中臣的妈妈沿着田埂,给每个瓜苗松土施肥,相机跟着妈妈,一点一点地往前挪。
回家时,妈妈在河边的柳树下捡了一捆树枝。
镜头里水面闪着波光、柳树随风飘摇,妈妈转过身来冲着镜头笑了笑。
这个画面击中了张中臣,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后来拍《最后的告别》,水面和柳树组成了全片的第一个镜头,也定下了全片的美学基调,明亮又干净。
一个赶集的日子,张中臣拿着相机,坐上爷爷的三轮车去集市。
小贩们带着应季的蔬果,从村庄汇入镇上,招呼着买卖。
砀山酥梨是当地的地标产品,小时候家家户户都种。
后来卖不上价,有几年梨子都烂在了坑里,很多梨树就被砍掉了,包括他家的。
张中臣记忆里满园的梨花已经变得很淡了,村里簇新的楼房逐渐取代了一层的砖土平房。
甚至连他的父母,也在几年后离开了村庄。
镜头带着张中臣去重新审视这块自己生长的土地,原来他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村庄被时代推着走,个人在里面沉浮。
想法逐渐明晰起来,他决定拍他的村庄,而切口可以是那一桩杀人案。
张中臣的童年,被十岁那年村里发生的一桩杀人案分割成两半。
九岁以前是亮色调的,太阳能照得皮肤反光。
他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没多受管束,和发小在田间爬树打闹,在树林里捉蝉猴,走几里地去村小上学。
夏天太热了,一家人就睡在屋顶上。
九岁那年,张中臣升三年级。
开学前夜,发小被他的亲生父亲杀害了。
凶杀发生得没由来。
男人患有精神病,半夜里找不到手表,就拿斧头把睡梦中的两个儿子劈死了。
命案的阴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笼罩着村庄,张中臣不久之后就被父母送去了更远的小学,告别了在村庄生活的日子。
发小的墓地逐年被杂草掩盖,这件事的阴影挥之不去,每次回到老家,一个念头就会浮现在张中臣脑海里:如果发小没有被杀害,他该如何面对父亲?
这成为了张中臣的长片《最后的告别》剧本创作的原点。
4.保安队和乌托邦《最后的告别》的主人公方圆是一个聋哑人,三十出头,在工厂当保安。
有一天,警察找上门来,他的父亲在精神病院杀了看护潜逃。
故事简单,人心复杂。
复杂的人心浮在脸上。
全片大量的镜头给了方圆近景特写,这张脸承受苦难、疏离淡漠。
饰演方圆的是张中臣的保安同学王耀德。
在北电读书的时候,王耀德就是张中臣的主演,演过保安、销售员和杀手。
那时候北电保安队二十几人,有七八个人特别爱电影。
来到北电,有些为了逃离,张中臣逃离流水线,王耀德逃离家庭。
还有些为了梦想,比如李想和张秘密,都毕业于师范大学,想考北电的研究生。
他们都爱电影,也都没什么钱。
李想相当于张中臣的半个电影导师,带他入了门。
相对于其他白纸来说,李想那时候已经对许多电影理论信手拈来,他的硬盘里,按类型、按导演躺着很多张中臣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冷门艺术电影。
那时候,宿舍随意地贴着电影海报,聊得也大多和电影有关。
他们从来不聊未来,好像期待这个被电影填满的乌托邦不会醒来。
有时候他们需要提交一些短片作为课程作业。
几个人凑一块儿,签下“对赌协议”:一周内交不上作业的,罚款五十块。
有些北电学生的一个作业就能启用一个完整的剧组。
保安队的同学没有相机,就用手机拍摄。
没有苹果电脑,就借电脑剪辑。
人员也都是互通的,我做你的剪辑,你做我的演员。
放暑假的时候,学校空荡荡,成了他们最自由的时光。
一次,张中臣写了个小剧本,在当时住的二号公寓拍,剧名就叫《二号公寓》。
王耀德本色出演保安,在巡逻过程中遇到了鬼。
学生时代的短片顶多称为习作,不过这倒让张中臣喜欢上了剪辑。
他没什么预算来制造道具,就用后期把水池里的水渲染成红色,通过倒放、拼贴、配乐等手段营造恐怖的氛围。
剪辑对他来说,是二次创作。
他帮张秘密剪过记录短片《浮草》,记录了北电几个保安的上班片段。
上手后,逐渐有些学生把作业交给他剪。
毕业之后,张中臣很长一段时间以剪辑为业。
他从现场的剪辑助理做起,跟着剧组全国跑,在空余时间剪一个自己的版本,与剪辑师的对比。
这是一个有趣的学习过程,剪辑师像第二个导演,通过对画面的编排,拯救演员浮夸或者不足的表演,控制甚至改变剧情的走向。
同样的原料,煮出了两碗不同味道的汤料。
2019年开年,张中臣已经剪了十几部剧情长片了。
他觉得他对影像有了掌控感,有能力处理好现场的各种状况,也就是说,他有信心作为一个导演制作一部长片了。
《最后的告别》的制作班底,和学生时代没有什么不同。
剧组人员要么是朋友,要么是朋友的朋友,主演依然是王耀德。
独立导演要拍电影,起初只能求助身边的人,张中臣联系了之前的保安同学们。
当时他们已经散落各地,王耀德回了老家,送外卖维持生计,同时进行剧本创作。
收到张中臣的邀请后,为了演好聋哑人,王耀德去聋哑学校呆了半个月。
张秘密离开北电后一直在拍纪录片,有时候穷得连烟都抽不起,他成了张中臣的演员副导演。
李想是最后一个离开北电的,他拒绝了张中臣的邀请,他只想当导演。
2019年6月底,《最后的告别》在河南平顶山开机。
钱是几个哥们儿一起凑的,出于对张中臣能力的信任和肯定。
电影里,还临时凑了一些演员。
王耀德在体验生活的聋哑学院找到了饰演少年方圆的演员。
剧中的爷爷是平顶山当地村民,带着他的老牛出演。
用着几十万的小投资,最省钱的配置,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大家把这部影片拍了出来。
那个夏天,大家好像梦回了在北电的乌托邦生活。
5.下一个阶段2021年九月初的一天,张中臣去了趟北京的库布里克书店,打算选几本新进的电影书籍。
他保持着每天看一部电影的习惯,最近看的是托马斯·温特伯格的《酒精计划》,一部讲述中年男人通过酒精越轨的电影。
听说我喜欢侯麦。
他说:“那你应该不喜欢我的片子,我的片子几乎没有对话。
”的确,《最后的告别》几乎没有没有对白,很少有这样的电影,完全借由影像本身进行叙事和表达,画面构建的意象所指涉的意义,比单纯的对白传达的还要多得多。
这确实符合他本人的风格。
他话少,几小时的采访后,他觉得采访时说的话,超过了过去三个月的总和。
张中臣觉得自己过着这样一种生活:重复的,却在重复中不断发现新的事物。
最近几乎天天在剪片子,有时候剪辑累了,他就出门溜达,散步的范围总是不会超过家附近一公里。
但在重复的一公里内,每天也能看出新的东西。
他习惯从不同的“机位”观察同一件事物,今天走了天桥,看到人行道的角落有一个垃圾桶,明天就走到对面,看构图有什么变化。
有一天他起的比往常早,阳光洒在白色的桌面上,被玻璃杯折射出一个棱角分明的半圆体,他记录下了这束当天八点三十分的光线,又盯着光束游移了七分钟。
他对光线着迷,觉得一束光打到了白纸上,有了阴影,一层平面就有了立体感。
《最后的告别》画面特别亮,张中臣说,明亮才能衬得出黑暗。
导演的眼睛就像镜头本身,打捞生活中不被人注视的事物。
张中臣的镜头,捕捉着后视镜中的蓝天,水坑里一棵树的倒影。
镜像就这样成为了导演影片中一种表现手法,他让主角方圆通过橱窗的反射观察远处的母亲、在后视镜里看到差点溺死的自己。
2021年8月2日,FIRST电影节颁奖礼,《最后的告别》包揽了最佳导演和最佳剧情长片两项大奖,张中臣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成了本次电影节最大的黑马。
这是张中臣第一次参加电影节,在FIRST放映期间,《最后的告别》声量很小,他们甚至连返场座谈会都没有。
最佳剧情长片的颁奖词评价他:“以身体力行的勇敢与真诚,照望那些被隐去与忽视的痛楚和面孔,在有限的时长内展开漫长的岁月,并以电影的温暖,尝试抚平那些折痕。
”张中臣猜,是他的真诚让他得到了肯定。
生活开进了新的一章。
荣誉改变了一些事情原本的逻辑。
最明显的是资金。
《最后的告别》做后期时,正值疫情最严重的时候,还差二十万,这是硬成本,省不了。
他拿着粗剪好的片子,见了几个投资人,都没了下文。
最后还是团队的人东拼西凑挤出来的。
之前怎么都寻不到的投资人,现在开始找上门来。
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来,与投资人接洽。
尽管有在尽力和投资人聊,张中臣还是不敢确信他们真的会给他投资。
毕竟按照张中臣的理解,选择拍独立电影,本就是选择了一种边缘的表达方式。
而资本天然地对这种边缘保持投资谨慎。
风头来得快,去得也会快。
在电影市场持续低迷的后疫情时代,情况更甚。
像一个循环,张中臣又回到了在生养他的村庄拍摄的那个夏天,寻找下一个想表达的内容。
下一部片子拍什么,是他近期听过最多的问题。
投资人问、制片人问,记者也问。
剧本仍在构思阶段,他坦承说,目前很难给出具体定论,是否会沿袭这一部的美学风格,也不敢保证。
“一切还很未知。
”张中臣说。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觉得自己会一直拍边缘人物,因为:“中产的导演拍中产,边缘的导演拍边缘。
”
由张中臣执导,王耀德、李志刚、温如玉主演的电影《最后的告别》定档12月21日全国上映。
作为一部深刻而真实的现实主义佳作,该片通过一个家庭的破碎与和解,揭示了乡村生活在时代、文化与情感冲突下的复杂面貌。
早前,影片斩获2021年第15届FIRST青年影展最佳剧情长片和最佳导演大奖,以细腻的叙事与强烈的情感震撼人心。
《最后的告别》取材于张中臣的个人成长经历,以华北平原的乡村生活为背景,通过精准捕捉乡村社会的独特细节,展现了时代与个体命运的碰撞,并以深沉的叙事风格唤起观众对乡村记忆的共鸣。
这不仅是对一个家庭离散命运的再现,更是一幅关于时代的群像画卷。
导筒本期带来《最后的告别》导演张中臣专访,走进本片的精彩幕后故事。
采访/编辑:孙胜男专访正文:导筒:您是在怎样的契机下对电影感兴趣并开始学习电影的?
张中臣:2011年的国庆假期,我从芜湖一家做空调的工厂离开,去北京投奔我哥。
因为一次偶然在电影学院C114蹭了一节课,开始被电影吸引,之后慢慢学习电影。
2015年离开电影学院后,开始做剪辑,大概做了一年多的剪辑助理,然后开始独立剪片。
从会议,短视频,宣传片,广告,网络电影,院线电影,大大小小的东西剪了五年,期间认识了彭发导演,他一直带我剪辑。
剪辑给了我拍电影的很多经验和启发。
导筒:对当下有电影梦的年轻人而言,您觉得学院教育还是首选吗?
张中臣:每个人的境况不同,自己的选择也不会一样,我的经历不适用所有人,而且那个阶段,我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在电影学院的那四年学到很多。
拍电影的路有很多条,走适合自己的那条就行,重要的是把自己想表达的东西真诚的拍出来。
导筒:为什么要拍《最后的告别》这部电影?
张中臣:因为一些记忆,一些痛苦的记忆。
对于过去的回望,也想让观众看到即将被遗忘的个体伤痛。
导筒:经由本片,您在现实生活中有完成相应的“告别”吗?
张中臣:人的记忆还在,就无法和过去“告别”。
片中的原型人物,也是我的发小,他在二十年前就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如果他还活着,如何面对自己的亲人和家庭。
我也不知道,人死后,记忆还在不在大脑中运行?
导筒:第一部长片的启动资金是如何筹集的?
项目入围2020年平遥电影展的WIP单元对融资有帮助吗?
张中臣:前期的拍摄资金是我自己拿了一些钱,然后几个朋友每个人拿出几万块,凑了几十万,他们很多人不是做电影的,我觉得我是幸运的,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和信任。
他们是陈坤阳、赵语嫣、陈崇理、邵光、陈泽宇、张小冬、南征。
因为我们不太懂电影节创投这些事情,后面我把粗剪给王磊看,他很喜欢,他开始加入制片团队,帮我们做了一些制片规划,然后进了平遥电影展WIP,但是2020年疫情又来了,再加上我的片子没有太多商业性,所以后期资金还是很难找,去平遥影展是我第一次参加电影节,给了我们一些鼓励。
回到北京后,我开始继续做剪辑挣钱,我们几个把后期的资金又给垫上,到2021年把片子做完。
导筒:因为本片取材自真实事件,对原始素材的认识如何影响了您的剧本创作?
在写作过程中最犹豫的地方是什么?
张中臣:这个剧本的创作是往弱情节和反情节的方向去做的,不是故事导向的,偏情绪导向的。
刚刚开始还被原始真实事件带着,后面开始慢慢把“人”写成了“游魂”的感觉,所以前期的剧本创作是比较直接的感受,没有太多犹豫的地方。
导筒:您有阅读文学作品的习惯吗?
可以简单介绍一下您喜欢的文学作品吗?
张中臣:我比较喜欢墨西哥作家胡安·鲁尔福的作品,他的作品会多次重读。
国内的最近在读残雪的作品,看她的作品,像在梦里找回家的路。
日本的安部公房和国外的一些推理小说也很喜欢。
我看文学作品比较晚,阅读量不大,会在做不同的项目时候选择性阅读。
导筒:电影里的诗歌是您写的吗?
张中臣:我父亲写的,过年回家的时候翻出来的,全是手写稿,每首诗都有创作的时间和地点,稿纸已经发霉泛黄了,像是时间的皱纹,我觉得蛮合适,就在剧本的时候加进来了。
他前段时间告诉我,又想写东西了。
导筒:大量浅焦镜头的使用成为本片无法忽视的视听尝试,为什么进行这样的设计?
张中臣:我出生在平原上,一望无际,空间上没有那么立体和有层次,人的生活也很平淡,一切都很平,聋哑人的听觉上也很“平”, 我想拍出“平”,所以景深上尽量浅一些来表现人物。
也要感谢摄影指导张瑞赓,很多复杂的调度上是他一个人要完成跟焦和运镜。
导筒:计划生育、工厂女孩、边缘聋哑人、监控视角等等,您在电影中融合了私人记忆与公众议题,您如何看待个体命运在特定时代中的浮沉?
张中臣:个体的人书写成历史,后来的我们观看历史却看不到这些人的身影,总是在重复中重建,监控会被抹去,让自己不要忘记。
导筒:两场晴天雨戏让人印象深刻,牛、扒拉猴、蚂蚁、大佛、工厂、小学、井等元素自然地出现在乡村空间中,使得本片极具本土性,这和您的成长经历有关吗?
张中臣:小时候下太阳雨的时候,我们总会在躲雨跑的时候喊着“老天爷不讲理,出着太阳下着雨”。
这些元素都是我的童年经历,也是生命的细节。
导筒:本片梦境与现实相互交织,并同时展现了过去与现在时空的勾连,在剪辑上您遇到的最大阻力是什么?
张中臣:导演的第一部作品往往在剪辑上是取舍的纠结,再加上又是自己剪辑更是痛苦,后期王磊拽了我一把,让我在剪辑上可以抽离出来去看素材。
还有就是镜头之间的连接所产生的影像情绪,过去,梦境,现实三个空间的平衡,需要自己在时间线上反复尝试。
后面的电影,应该会找剪辑师合作,不想再自己剪了。
导筒:选择风格化的叙事,使用慢镜头、长镜头、长监控录像等等,是否顾虑过观众的接受度?
张中臣:拍摄的时候没想太多观众的接受度,就想拍出野生和沸腾的情绪,尊重观众的选择和评价。
导筒:男主角王耀德在片中的表演很出彩,于沉默中蕴含着蓬勃的力量,两位的合作方式是怎样的?
张中臣:耀德是我在电影学院的同事,以前在学校拍作业的时候就开始找他演,他对外部世界很敏感,他的眼睛里藏着很多过往的故事,在写剧本的时候就确定他来演男主。
前期准备时,他就在我们拍摄的村子里住了一个多月,在聋哑学校住了半个月,他在聋哑学校里观察到的一些细节,也会和我沟通,比如他在食堂吃饭时,经常看到聋哑学生的鸡蛋从桌子上滚落,我也会把这些细节加到剧本里,片中饰演童年方圆的小男孩,也是他推荐的,最终就用了真的聋哑小孩饰演他的童年。
我看了他演的《一匹狼在放哨》,很真实的呈现了人在夹缝中生存的状态,他是我心中的影帝。
导筒:本片主创团队几乎都是您的老朋友,和他们合作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张中臣:轻松,不油腻,强大的创作欲,我很荣幸遇到他们。
他们也在陆陆续续拍自己的作品,很期待。
导筒:文学策划张中玉是您的家人吗?
目前您的家人有看过成片嘛,他们持怎样的态度呢?
张中臣:他是我哥哥,他把我带进了电影的大门,他也在准备自己的第一部电影。
我父亲看了成片,他蛮喜欢的,也说了一些电影里需要进一步完善的信息,他现在经常会给我发微信,让我拍真实的影像。
导筒:《最后的告别》在FIRST青年影展获得最佳剧情片和最佳导演后,对您的创作产生了哪些影响?
张中臣:获奖对我们团队是很大的鼓励,会继续好好拍电影。
导筒:在本片拍摄完成后,您有考虑过成本回收或其他发行问题吗?
张中臣:现在希望顺利公映。
导筒:最近关注哪一话题?
下一部作品会尝试商业或类型属性更明显的项目吗?
张中臣:下一部关于平原上的女性题材,顺利的话想在今年年尾开拍。
目前没有想太多商业性的东西,我剪了很多商业类型片,也知道商业类型片其实更难,对于导演来说,是多个维度的掌控力,想把视听的基本功做扎实,再考虑这些东西。
导筒:您现在怎样体认“被电影拯救”这件事?
张中臣:我在20岁最迷茫的时候遇到了电影,算是一种偶然性,也是一次对自我的反抗,它是双向的,像被吸附的触感。
片中的主要演员皆为真实的村民和聋哑人,他们用质朴且真挚的表演将角色的情感呈现得淋漓尽致。
从手语交流到方言对白,每个动作和眼神都在无声中诉说着生活的重量。
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他们却成为影片最自然的情感出口,使观众沉浸在一种真实且无法复制的情感氛围中。
贯穿影片的“白牛”成为最令人难忘的意象。
白牛在村庄间孤独穿行,它目睹了家庭悲剧的发生,成为连接自然与人类情感的桥梁。
这一意象不仅丰富了影片的诗意表达,也为故事增添了深刻的哲学意味。
影片的画面极具视觉美感,乡间的薄雾、平原的风声、田地间的劳作,都被赋予了强烈的生命力。
张中臣表示,《最后的告别》是他献给故乡和时代的一封情书。
他用影像记录下那个特殊年代的乡村生活,用白牛、田园、破碎家庭等意象书写着对土地的深切眷恋。
这不仅是一部电影,更是一段关于情感、家园与生命的深刻思考。
《最后的告别》:情感深沉,生命礼赞。
《最后的告别》是一部深刻探讨生命、死亡与亲情的电影,它以一种温柔而坚定的视角,带领观众走进一个关于最后时刻的故事。
影片中,我们见证了主角在面对生命终结时的挣扎与接受,以及家人、朋友在这一过程中的情感变化和心路历程。
电影以其细腻的情感刻画和深刻的主题探讨,赢得了观众的共鸣。
它不仅仅是对死亡的描绘,更是对生命意义的探索。
影片中的每一个角色都以其独特的方式,展现了对生命终结的不同态度和反应,从而引发观众对于如何面对生死、如何珍惜当下的深刻思考。
影片的叙事节奏把握得恰到好处,既没有过度渲染悲伤,也没有回避死亡的沉重,而是在温情与哲思之间找到了平衡。
导演巧妙地运用了光影、色彩和音乐等电影语言,营造出一种既真实又超脱的氛围,使得观众能够在情感的共鸣中,体会到生命的脆弱与宝贵。
在角色塑造上,《最后的告别》同样表现出色。
主角的形象立体丰满,他的恐惧、愤怒、接受和释然,都被演员以精湛的演技呈现得淋漓尽致。
配角们也都有着鲜明的个性和深刻的内心戏,他们与主角之间的互动,进一步丰富了影片的情感层次。
影片的结尾,是一场关于生命、爱与和解的深刻告别。
它告诉我们,尽管生命终将结束,但爱和记忆却能超越生死,成为永恒。
《最后的告别》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和深刻的人文关怀,成为了一部值得每个人深思的电影作品。
它不仅是对生命的礼赞,也是对人性光辉的颂歌。
《最后的告别》太喜欢了,仿佛看到了中国版的,乡村版的《燃烧》,十分!
非常推荐大家去看看[合十][合十][合十]这个故事就像是从这片土地生长出来的,人也一样。
也是最勇敢的一集,第一次看完片子这么想去分享,往往看完片子我会睡一觉再去记录分析,这部我却想立刻去说些什么,可能我的家庭就跟片子里的家庭一样,只是没有那么极端和戏剧。
在某个特殊时间点里,我跟片中的耀德老师饰演的男主一样,最大区别就是我长了张嘴,但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抓知了,河边洗澡,甚至到老家的房子和那口井都很像,在现场分享的时候有个细节忘记说,曾经有次回家过年听说那口井掉进过去人,就也像电影中一样封上了口,在哪之前每年回去,还会跟表弟一起去那口井里去打水。
今天现场甚至还来了片中的爷爷妈妈,饰演小时候的哥哥妹妹和耀德老师,都是真实的人,没有接触过任何专业的训练。
其中在提问妹妹在片场的表演时候,张导分享到,他们都是素人,就让他们直接演就好了。
反而这些没有训练过的表演更能让我通过屏幕感染到,那是一种自主的和片中主题是契合的一种表演。
感谢张中臣导演带来这么好的作品,期待第二部(ps第二部已经拍完了)[色]感谢范团小微姐提供的照片捏
最后的告别 (2021)7.02021 / 中国大陆 / 剧情 / 张中臣 / 王耀德 李志刚
燃烧 (2018)8.12018 / 韩国 / 剧情 悬疑 犯罪 / 李沧东 / 刘亚仁 史蒂文·元
方陆军不是疯子,但被社会定义为疯子,他也是聋哑人。
方陆军的妻子由头到尾除女儿意外身故后发出过哭丧的声音,和在此之后有她的全脸镜头出现外,也是聋哑人。
方陆军的父亲由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有面前翻阅的一本书,他也是聋哑人。
他们听力说话均正常,但都是那个社会的聋哑人。
这部电影在我看来是社会给出的希望和承诺,已经远远大于个体本身应该自己去看见更多的。
那些“幸福来自于你的奋斗”“坚持不懈奋发图强”的标语,已深深植于那个时期的人们对自己,也是对社会所寄予的期望与厚望。
最后的告别这个主题是在我看来,是方陆军和方陆军的妻子,他们代表着那个时期的社会做出的,对他们来说由始至终都不知其名啥的方陆军的儿子做出的既然是告别,也是选择。
只是这种“告别”(选择),是一种对不愿意去接纳事实的否认,但同时却是一种对于“幸福来自于你的奋斗”的转身肯认。
留给我的思考还蛮多的。
尤其是一个母亲在一个家庭里所扮演的角色,不管她那时的社会环境给予她怎样的一个社会地位,哪怕是不被看见和承认,但对于不管什么阶层的家庭而言,都是极其极其重要,以至于重要到这得许多年以后,才能被整个社会所看见。
因为她是在以一种隐形且潜移默化地方式影响着所有家庭的孩子的成长,母亲不单单是孩子的港湾,还是当他们被逼退到墙角最深处时,心理最后那道防线的堡垒。
这个堡垒在一定程度上决定并影响着这些孩子们会以怎样的性格和态度去与他们的社会相处,包括如何被社会看待,而在这种心理和情感成长方向上走入社会的孩子,会用他们的一生来书写与社会的互动和表现呈现。
而这一切又都会以代际承继的方式延续下去……我并不会单纯把这部影片当作是一部关于聋哑人的故事,相反我会将其看作是一部以聋哑人这样一个无法去讲述,同时也听不见国家和社会给出的单声道,相反更能听见和看见自己内心深处真实需求和社会需求之间更多面相的电影。
若非是聋哑人,在面对虽然已有一个小孩,但长得算是很出众的女同事时,可能已然已是另外一个结果和发展了,而这些所有的可能结果和发展,都出自于一个家庭与他们的社会之间的所做出的互动(选择)。
这在我看来是一部对于社会做出最大控诉的无声电影。
方陆军的儿子由头到尾没有名字就是对社会的一种隐喻。
不想面对过去,主动面对过去,向前看、别回头,时间总会给你提供一种解法的。
为主题和创作的勇气给三星吧。实在不能说是个很成熟的作品。两个小孩演很好。
父亲不是去追井里的女儿,是去追他的表。人人都不想要过去,就总有人会成为过去的代价。三个时间段来回穿插,短场景,急转场,景深变焦结合声音变化和镜面摄影,一段我们人人都参与了的时代下的惨淡人生。视听叙事佳。
相当私人。镜头没有流动,像是一个一个精巧设计过的片段粗暴地拼贴在一起,观影体验接近《记忆》和《式日》,甚至缺了些个性。电影优等生用既有的公式进行解题,答案不可谓不完美,但做题和拍电影确实是两码事。不过也是五年前的作品了,导演本人也蛮看得开,还是期待他未来的作品。
映后交流,张中臣导演聊到的一点和之前蔡明亮导演接受采访时聊的一样:很多镜头只是受限于拍摄条件影响(限制),并不是导演的刻意之举。好电影(画面)有时候只是上天的安排。问了导演一个问题,电影为什么取这个名字?是不是通过这部电影和已经逝去的儿时的玩伴作最后的告别?这个答案得到了导演的肯定。其他观众有问,牛,手表,水井,镜子,监控这些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隐喻?导演的回答是这些都是生活中很平常的东西,农村的日常,没有特别的隐喻。那口井,受到物理限制,从上往下,从下往上,只能那么拍。形式为内容服务,多关注内容,精神内核。这部电影关注聋哑人。方圆很难从过去抽离出来,在不断对抗时间。--2025.1.2,万象影城,路演。
毕赣门徒,湿热华北乡村的诗意超现实主义。永远走不准的手表撕裂时间,在恍惚一瞬中回到过去,串联一个家庭两代人先天与后天的多重悲剧。“告别”不断上演,“最后”一刻迎接重逢,情绪高涨时戛然而止,仿佛传来阵阵沉痛的无声回响。导演的视听风格强烈,精简的对白呼应主角的失语,密集吵杂的环境音反衬主角的失聪,大量的固定镜头与浅焦摄影营造隔绝于世的凝滞状态,监控视角在新颖之余同样产生间接观察的疏离感。虽然视听设计有时稍显繁杂,但清晰的执行非常能体现导演对自己作品的把控和规划,把大团圆字幕放在滚动字幕的最后太巧妙了
就这。。。
#FIRST15th建议创建一个回南天派系,下次咱能不搞这种了不?摄影给2星,其他算了乖。
很棒的电影,很励志的导演,实打实的中式梦核,像毕赣拍了一部盗梦空间。
多少有点预告片诈骗了...但可以看出导演的才华和潜力 其实非常适合拍A24式剧情恐怖\惊悚片....
“又”是中国农村+精神病+杀人的老套组合。这些文艺片总让人感觉合着咱国每个农村都会有一个精神病,这个精神病还一定会和杀人扯上关系。故作悬疑。两星给影像,影像很美,苍蝇从人到牛身上的剪辑,车镜的窥探和大雨里摩托车被灯照射行驶的画面影响深刻。
上海电博。过誉了
贾樟柯在《风流一代》上映的时候打出的宣传语是“中式梦核”,而这一部才是真正的中式梦核。
【院线版】大陆文艺片仿佛是一座危楼,创作者们优秀的才华好像只能建造在薄弱的故事地基上。电影本身的镜头语言和声音设计都很不错,第一个镜头里水面的倒影和监控器视角尤为出色。然而越到后面就越缺少足够的内容来予以表达,比如明明在开头就用蒙太奇点明了人与牛的一体关系,后面还要用一首诗去重复这层表达。
12.24
从未见过这么密集的设计,影像是完全失真的。普通的表达和失效的技巧,背后只看到导演的欲望。画面很好看。
3.5 出乎意料的,视听语言非常好。但在最后一幕女孩哭的那场戏再做明白一些,可能可以更好。
今年唯一看的剧情长片,我是一个过分朴素的人,看片总想搞明白叙事,这部片让我过分懊恼,镜子、虫子、水的意向用得太多,感到有点烦躁,但还是挺喜欢片子呈现出来的感觉。
20210801 First·西宁奥斯卡 本届奥斯卡最后一部,也是充满惊喜的一部。在视听语言的探索方面,毫无疑问是本届影展的佼佼者,也较为符合First的调性。很多精心设计的镜头,处处让人感到主创们有意识的美学创新。尤为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对于声音的处理,对于不同介质声音极具表现力的捕捉和呈现,成为表现影片主角聋哑人心理世界的重要手段,配合以大光圈浅焦的广泛使用,勾勒出一个官能丧失之人异于常人敏感的内心和感官世界。影片的缺点也很明显,特别是在剧作上显然有许多不足之处。主创团队多位电影学院保安出身的背景,也给这部电影增色不少——但仅仅是在场外。
是完整的捕捉一种状态吧,尤其以牛的视角转换两个时空蛮好,不过觉得整部电影呈现的人及人之间的关系都是静态的,事件是小传式的,像一句做笔记式的短语,而景本身所蕴含的力量不够奇妙,所以整体上比较单薄。冒然加的女工人与孩子的矛盾,以及与妹妹的重叠,我觉得处理得不好,比较突兀,有点遗憾。有些镜头我觉得蛮好,比如后视镜里的真相,像视听语言练习一样hh。其实节奏蛮好的,那一幕男主角奔跑——爷爷去世,一下子变化了,其实是很有力量的。瞥见一些苗头,但整体觉得依旧匮乏,尤其是对素材的重组和作者的见解。